【叶黄/02H】知你
字数：6207
早晨的地铁站无比拥挤，步伐匆匆的人来人往之间带起的气流都是令人烦躁的。我默默腹诽一句B市令人糟心的交通，还是毅然决然地挤了进去。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公文包紧紧靠着身后的车厢门，摁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后松了口气。七点四十七分，还来得及。
今天是公司纳新的日子，原先的考官之一临时请假，这才稀里糊涂地推了一个业绩平平的我上去。今天来的应该都是通过笔试甚至在笔试成绩优秀的年轻人，面试往往不成问题。只是因为我所在的公司声明赫赫，故而审核制度也格外严格。今天来的大约有二三十个人，但最后能留下来的只有两个人而已。
这在弱肉强食的社会并不算多么残酷的事儿，大家谁当年不是这么过来的。我一边想着，滑动屏幕看了几个新闻，公司离家只有两三站，很快就到了。
我打了个哈欠，昨晚打游戏睡得太晚，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劲儿来。一时没留神在地铁站口一头撞上了人，抬头一看，是个年轻人，年纪跟我好像差不多，只是看着没什么精神。他一身正装，却像是并不太习惯似的，不断地调整领口处的领带。他正在翻开手里的资料，我一边忙不迭的道歉，一边看到了资料右上角的荣耀有限公司的logo。我所在的公司刚好就是这个，再大致瞟一眼内容，我心里已经有底了，道过歉后好心提醒道，“荣耀公司就在那儿，你是来应聘的？”
他看了看我手指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笑着笃定道，“我知道。”
我觉得自己这事儿做得实在很多此一举，毕竟公司也算B市知名企业，但凡来过这儿的人都对它略知一二。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说，“我是那儿的员工，正好我也上班，要不我带你过去吧？”
“谢谢，不必了。”没想到他居然摆了摆手，又笑了一下，重复道，“我知道。”
说完他又仔细地理了理自己的袖扣，我好奇地看了一眼，是一对黑曜石袖扣。看起来像是价值不菲，但我又很快判定应该是高仿品，须知能买得起这个价位的袖口的人也不必到我们公司来应聘一个薪水微薄的小职位。
年轻人嘛，对形象总是多几分在意，只是我看他这副紧张的样子不太像要面试，反而像是要去约会似的。我这样想着难免觉得好笑，朝他点头示意后，快步赶向公司。
虽说我是人力资源部的，但参加面试审核还是第一次，到会议室时难免有些紧张。进去了被吓了一跳，不光人力资源部的郑部长在，连黄副总居然也来了。
这样一个小职位都要如此兴师动众，我不敢耽搁，连忙走过去向他们一一问好，然后在郑部长旁边坐了下来。
“今天黄总怎么也来了？”我坐定后小声问部长，一边庆幸幸好自己今天来得比较早，没给黄总留下不好的印象。
郑部长名叫郑轩，平时跟黄副总一向交好，人也好相处，我倒是不太怕他。他像是也搞不太清楚情况，只是道，“可能是黄少今天刚好有空，就过来看看。放心，他不是考官。”
这么说主考官应该还是郑部长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却还是暗暗为今天参加面试的新人捏了把汗。
我顺着看了一眼黄副总，他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样子，把玩着手里一根一看就不便宜的钢笔。等下会有播放ppt的环节，会议室里拉着遮光帘，灯光很亮。借着这样的反光，我无意间看到钢笔的末端似乎刻着什么字，更准确的说是字母。
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我很快收回了目光。
面试在八点半正式开始，门外已经等了很多人了。早晨偶遇那个年轻人我却没看到，可能是因为排得比较后，还没有到。
总不可能是迷路了吧？我想了想他当时笑着说“我知道”时确凿的样子，又觉得自己真是没事瞎操心。
先进来的是一个女孩子，二十岁出头的样子，211毕业又在985读研，标准的成功人生。她的自我介绍很流利，对游戏也有一番独到的见解，我都能感觉到旁边几位同僚的赞赏之意。
接下来进来的几位也都不错，但奇怪的是黄总看起来无意于他们，一直都在很烦躁地看手机。
旁边的郑部长也留意到了，只是碍于工作一直没说什么，其他几位面试官倒是都在认真地提问和记录。
我察觉到气场不对，是从下一个面试者的名字被念出来的时候。
“叶修。”
旁边那位面试官才念完这个名字，门外的人就已经踩着声音进来了。我愣了一下，发现这人居然正是刚才才见面的那个年轻人。
他还是早上那个样子，只是眉眼都带上了笑意，这个架势让我更加怀疑他其实是来约会的。
旁边的黄总早就放下了手机，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像是实在按捺不住一样，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连带着那根钢笔都被震了一下。
我和旁边几个考官都被吓了一跳，连忙去看郑部长，他倒没什么反应。与其说是没有反应，不如说他像是被惊得说不出话了，一个劲地跟黄副总念叨“冷静冷静冷静啊黄少，冲动是魔鬼”。
也不知道黄副总有没有听进去，看他那样子像是想手撕面前这个人似的。我与他之间隔着郑部长，看不清他眼里复杂的情绪。
事后我推想，那大概是一种混合着愤怒的无奈，但又分明是喜悦的。
我听到他声音不大地骂了一句，“他怎么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其他几位考官都搞不清楚状况，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那个叫叶修的年轻人倒是恍若未闻，一上来就开始不慌不忙地说着自我介绍和入职意愿。我直觉他并没有怎么准备，因为实在是太随意了，比起之前那几个强压着紧张声音都在抖的新人不知道要娴熟多少倍。但他偏偏还说得头头是道，看着明明挺年轻一个人，随口几句就令人叹服。
发言结束，尽管有点摸不清状况，但几位考官还是在纸上做出了诚恳的评价。
黄副总全程紧绷着脸，旁边的郑部长正要发问，就被黄总打断了：“请谈谈你的游戏经历。”
大家都有点愣，黄少虽然挂着副总的名号，其实人很活泼，话也多，基本没有人听过他用这样凌厉又冷冰冰的语气说话。
“有过几年游戏经历，玩荣耀。”对方的回答不知道该说简洁还是敷衍，反正我感觉旁边黄副总的怒气有增无减，但语气没怎么变。
“玩了多久？什么职业？”
“七八年吧，”叶修像是回忆了一下，“玩过战斗法师和散人，水平还行。后来就入职游戏公司了。”
黄副总冷笑了一声，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看，“哪一年，入职了什么公司？”
“六年前，入职的就是贵公司。”叶修没什么反应，像是根本感觉不到黄少天的情绪一样，甚至还面带着笑意。
听到这儿我总算回过味儿来了，感情这位叶修之前就是公司的员工。那现在这又是搞哪一出，辞职之后怎么又回来了？怪不得我之前的好心带路被他婉拒了，我估摸着可能他比我都熟悉公司，毕竟我是去年才正式入职的。
“既然如此，请问叶先生在哪一年因何离职？”
“一年前，这个我资料上有写。”
黄副总加重了语气重复道，“我说具体时间，请你再重复一遍。”
叶修只得道，“12月25日。”
有什么想不开的，居然在圣诞节离职。我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发现周围的考官们都已经进入了看戏的状态。更为诡异的是，我发觉除了入职较晚的我，大家好像都很清楚这两位的过往，面上没一点紧张的表情。
我看着黄副总，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那对袖扣，好像有点眼熟。
跟叶修早晨一直整理的那对黑曜石袖扣，似乎是同款同色的。
“请你阐述离职原因。”
叶修的声音一直很平静，跟黄少这边生硬的语气截然不同，这半天会议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他生生搞得一点都严肃不起来。
“这个也在问题范围内吗？”叶修指了指旁边的郑部长，“黄总，我没记错的话，这个环节应该是由郑部长提问吧？”
“我认为没有问题。”黄副总没有一点让步的意思，“既然已经选择了离职，为什么还要选择再次应聘？”
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他的声音里居然带着点哽咽，“为什么放弃已有的事业和一切，回来重新开始？”
叶修叹了口气，他脸上那股子懒散总算是收了收，神情一下子柔和了下来。
“不为什么。因为这里有我喜欢的人。”
黄副总像是平复了一下心情，只是脸依然冷着，“谈工作上的事请不要掺杂私人情感，下一个问题。请问你离职之后在哪里就职？”
“网吧，当了一年多网管。”
黄副总啪地一声合上了文件夹，发出清脆的一声，“抱歉，您不符合我们公司的应聘标准。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
“荣耀公司现在这么独断专横了啊？”叶修挺不客气地直接打断了他，“黄总，您问过其他考官的意见了吗，更何况我记得您好像并不是人力资源部的，并没有权力决定我的去留。”
黄副总的脸一沉，“我说有就有，请你现在立刻……”
“离开”两个字还没说完，郑部长就赶紧插话道，“我们会对您进行进一步的综合考察，请等待电话通知结果。”
叶修临走之前还跟黄副总笑了笑，不知道有几个意思，反正看着我有点欠揍。
他走了没多久，黄副总也坐不住了，打了个招呼就直接走了，不知道是回办公室了还是去找那个叶修了。
他俩的关系看起来很不一般，我其实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只是这一天实在太忙了，我一直都没找到机会问问部长前因后果究竟如何。
倒是晚上分析讨论时黄副总又过来了，听到我们说最后选定的人选是叶修和一开始那个姑娘时，他的表情又变了变。
“叶修有什么好？就算他以前是公司里的，中间跑去当了一年网管，业务能力绝对有所下降，已经不适合我们公司了。再说今天优秀的人才有很多，选他这样一个不声不响就直接辞职的人也太不靠谱了吧，他可是有过前科的！我建议你们再好好考虑一下。”
忙了一天的我实在太累了，一时间觉得有点道理，没过脑子就附和道，“的确是，感觉叶先生的发言有些过于随意，没有怎么准备过。”
结果下一秒黄少就朝我瞪过来了：“你懂什么？！叶修当上游戏总策划的时候你还没上大学呢！”
我一时间有点懵逼，回想起来这二位的关系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带脑子工作实在是大忌。
郑部长有点看不下去了，拉着黄少先到一旁说话去了，有位叫方锐的考官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黄少他今天情绪不对，你别放在心上。先回家休息吧，去吧去吧。”
我倒是可以理解。于是道了谢，回办公室收拾了一番东西后就回家了。
晚上跟女朋友聊天的时候还顺口提起了这件事，她表现得还挺感兴趣的，嘱咐我要告诉她后续。简直就跟听连载小说似的，我笑了一下，答应如果有就再讲给她。然后没聊几句家里的猫就上来撒娇求抚摸了，话题于是就开始拐向了明天中午吃什么。
她说想吃麻辣小龙虾，我想想感觉的确有阵子没吃了，刚好公司楼下新开了一家，于是一口应允。
第二天我没见到黄副总，听去送资料的同事说他好像还沉着脸，只是情绪没昨天那么激烈了。对于别人的事其实我没太多兴趣，只是顺带感慨了一把幸好自己没有直接接触黄副总的机会。
中午时女友来公司找我，我们一边聊天一边进了小龙虾店，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
我们去得早，餐厅里人还不是很多，点好餐后很快就上来了。我戴上塑料手套给女友剥虾，无意间抬头时发现刚进来的客人居然是熟人。
是黄副总和叶修。
黄副总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没那么臭了，只是依然没什么好脸色。先进来的是叶修，他习惯性地给身后的人留了门，松手之前还特意看了一眼黄副总是不是已经进来了。
他俩没看到我，这种情景我也不太好意思主动打招呼，于是目送着他们坐到了我们的前面一桌。黄副总背朝着我，叶修虽然面朝我们这边，但昨天短暂的萍水相逢他一直盯着黄少看，对我肯定没什么印象。这样一来倒是避免了尴尬，我松了口气，看到他们那边拿起餐单点餐的是黄副总。
他看起来挺烦躁的，随便翻了几页也没结果，后来反倒是对面的叶修，他都没看菜单直接点好了。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很少，只看到叶修从头到尾都是面色如常，一副挺好说话的样子，像是根本没在意黄副总恶劣的态度。
没多久我看到叶修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之后又递给了黄少天，隐约听到他说了个“是沐橙”。
苏沐橙吗？这姑娘我倒是眼熟，见过她之前来找过几次黄少吃饭，当时公司里还有谣传说那是黄少女朋友的。只不过没多久就被黄少本人辟谣了，那位长头发的美女也朝我们眨眨眼说，你们黄总已经有很喜欢的人啦，也是我朋友哦。
我把剥好的几只虾夹进女友的盘子里，继续留意着他们那边的情况。黄少似乎接过电话说了几句，把手机还给叶修时对方却没有接，反而说了句别的什么。我看到黄副总愣了一下，然后低头戳了几下手机屏幕。
我猜想他是在存自己的电话号码进去。
他们点的也是小龙虾，我看到黄副总压根都没动手套，反倒是叶修剥虾剥得十分熟练，不知道比我要快多少。我的角度看不到黄副总什么表情，反正他至少是把剥好的都吃了的。
那之后几天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直到几天后下班收拾好东西正要走的时候，忽然想起电脑里还有文件没有处理完，于是我又干脆重新在电脑前坐了下来。
本以为一分钟就可以完成，结果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等到终于把完成稿发给策划部时，已经是十点半了。
我一边思索着这个点除了快餐食品还有没有东西可吃，一边喝掉了最后一口咖啡，准备在临走之前再去个卫生间。
路过会议室时里面已经没有人了，整层楼静悄悄的，像是已经提前陷入了沉睡。
我在走到厕所门口时止步，里面不可描述的声音隔着门板溢了出来，我立马放弃了进去的想法。
里面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老叶……慢点，我靠，你能不能听懂，我说慢……日！”
另一个声音，好像也是才听过没几天，“这么久没见，少天大大这么热情，哥怎么好意思慢呢。”
“啊……别亲！我明天还要见人的……你，你大爷的，你就不怕有人来吗？”
“有就有吧，整个公司谁还不知道你是我对象了。少天这时候还有心情想这些，看来是我不行啊？”
“我去！……别，别顶那里……轻点啊混蛋……”
我面红耳赤地跑开了，像是中学时期第一次看某种不可描述的动作片的时候，看一眼都觉得脸上烧得慌。
竟然如此，果然如此。
我想我不需要向郑部长取证了，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就如同那天的考官们一样，其实大家都在默默站在幕布后面看着他们，无言地陪伴与祝福着。
这之后没有两天，我就看到叶修出现在了公司里。只是他上任的并不是最初应聘的那个默默无闻的小职位，反而直接就是策划部的副部长。其实这个职位说到底还是委屈他了，听到黄少说他曾经做过游戏总策划时我就知道他一定不同凡响。
这之后几天，我才从部长那里听说了当时的事。
叶修是最早进公司的一批人之一，跟现在的另一位副总韩文清属于同时期的人。他不光打游戏厉害，连工作能力都很强，刚进公司就是策划部门的部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一两年，黄少才进入公司，据说当时审核新人的就是叶修。黄副总是当时被叶修看好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那次公司纳新人数比往常要多一些，当时的新人也被称为荣耀的“黄金一代”。再后来，叶修跟黄少关系越来越好，没多久就在公司内部公开了关系。本来到这里事情都算是一帆风顺，两人恋爱关系稳定，公司也成功上市后渐渐走上正轨。
唯一的波澜就是那个他们反复提起的“一年多前的离职”。据说当时叶修已经到了副总的职位，地位直逼总经理老冯。但因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事先一句话都没有就直接失踪了，连黄少天都没得到一点风声，自己的男朋友直接人间蒸发了。
当时黄副总有多着急难堪，连我这样一个后知后觉的局外人都能感受得到，于是前些天面试时他冷冰冰的态度也就可以理解了。
据说后来叶修的解释是家庭原因，他是军事家庭出身，家中得知他在游戏公司工作后始终无法接受。叶父铁血手段，强制辞职又断了经济来源，声称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叶修都能自食其力安稳度过一年就不再过问任何他的事情。无论是他的工作，还是他的男友。
而他真的做到了。
“就这样？”女朋友满脸期待地看着我，“后来怎么样了？”
我一脸好笑地看着她，揉了揉怀里猫的脑袋，“就这样了啊，你还想听什么？”
她从我怀里把猫抢了去，“那他们现在有没有在一起啊？”
我回想了一下他俩公司的秀恩爱日常，忍不住笑道，“那必须在一起了啊，特闪。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在一起简直天理难容。”
不合适的人再过几千几百年都是徒劳，但对的人一旦相遇，于彼此而言都是永远。
于是叶修回来了，于是他们再一次选择了对方。
这此后或许仍有风雨，但也仍会共渡，或许荆棘重重，但也仍将携手。
见过世事无常，始知你风骨。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