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捉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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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2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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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黄少天。”
“性别？”
“……不是，大哥，我就在这儿站着呢，你抬头看一眼？”
面前一直低头做笔录的民警这才抬头，状似随意地扫了一眼站着的少年，还特别注意到了他额头上随意粘着的两块创口贴。
“行了，你可以走了。”民警盖上了笔帽，朝黄少天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下次不要瞎看热闹。”
“这就结束了？”黄少天吊儿郎当地斜挎着包，靠在警局的墙上俯视着他，“难道不应该喊监护人来接我吗，我可是未成年。”
“得了吧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这流程你有必要走？”民警站了起来，赶苍蝇似的赶黄少天离开，压根不想提上次他是怎么因为打群架被抓进来的。
“叶警官，你这是玩忽职守。”黄少天还维持着靠在墙上的动作，懒洋洋的，“我刚目睹了一场群架哎，给我造成了很大心理阴影面积好吗，难道你们都不关心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状况吗？”
“你就算了吧。”叶修摆了摆手，直接进里屋去了，还顺手把门关了个结实。
黄少天的声音和关门声一同响起来：“下次见啊，叶警官！”
叶修进门之后，同事方锐探头道：“怎么这么慢啊，叶副所？”
“上次那小子。”叶修摆了摆手，看起来没什么想说的。
“哦，染黄毛那个是吧？”方锐显然对黄少天也有印象，“怎么，这次又有他？监护人来了没？”
“他这次没参与，就一路边看热闹的。”叶修说着想起了上次的情景，无奈道，“做了笔录就叫他回去了，叫家长有什么用，他父母真会来？”
方锐稍一回想，立马懂了。上次黄少天因为领头群架被抓进来后，他父母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好容易接通了，对面倒是很客气，结果还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等到天黑尽了，才有个秘书模样的男人过来，点头哈腰地道了一番歉，带着黄少天离开了。
这种事见多了，叶修没放在心上，“怎么样，包子那边处理好了吗？”
“处理什么，一帮小崽子，最多就是问清楚原因，监护人来了再放回去呗。”方锐也见惯了，一边翻着面前的档案，一边喝了一口早上苏沐橙送来的茶。叶修对茶叶没什么兴趣，每次都是让方锐占了便宜。
“现在的小孩儿真不省心。”叶修嘀咕完这一句，就把这事揭过去了，专心看起来区里下达的新文件。
“得了吧老叶，你也就比他们大六七岁吧？”方锐毫不留情地嘲笑他道。
叶修盯着电脑上的文档，手上又点了一支烟：“六七岁怎么了，这里面代沟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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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再一次见到了黄少天。
他下班的时候天还没黑，换了常服从警局一出来，就看到了蹲在墙角的黄少天，耳朵里塞着耳机聚精会神地摆弄着手机。
叶修打量了他半天，发现这人压根就没走，不知道在这儿等什么。H市已经快入冬了，黄少天还穿着短裤，叶修不得不感慨了一句年轻人的身体就是好。他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放着一个未成年少年在警局门口也不合适。
叶修最后还是朝他走了过去：“干什么呢？我没记错的话，五个小时前我就叫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吧？”
“哎，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少年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直接退出了游戏页面，“我在这儿等你呢，一直都没看到你出来。你下班了？”
“你游戏直接关了，不要紧？”叶修迟疑地指了指他的手机。
黄少天跟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去吃晚饭吗？”
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十分钟后叶修跟黄少天坐在了距离警局两条巷子的一家路边小面馆里。叶修之前加班到很晚的时候就会来这儿吃顿夜宵，更重要的是价格亲民，比较符合他的经济水平。民警的工资不算太高，这家小面馆物美价廉，阳春面做得尤其好吃。
面馆的老板已经认住叶修了，笑道：“还是老样子？”
叶修点了点头：“两碗阳春面。”
黄少天放下书包，好奇地四处打量了一番：“你总来这里啊？”
叶修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店内老式的风扇和墙上已有些积灰的“珍惜、光盘、节约”挂画，调侃道：“怎么，黄小少爷以前没来过这种地方？”
黄少天支支吾吾：“不是……呃，是没来过啦，不过我觉得……”
叶修大致能猜出黄少天的家庭背景一二，但他也无意细究别人的家事，只是没想到自己无意的一句调侃居然让对方耳根红了。这可很不像上次那个带头打群架被带到警局照样嚣张跋扈的不良少年。
好在两碗面刚好在这时候被端了上来，细白的面条沉在清汤里，骨头熬制的汤头鲜香浓郁，翠嫩的葱花均匀地浮在汤表面。黄少天在警局门口蹲了五个小时已经饿得够呛了，迫不及待地挑了一筷面，入口的面条软而不烂、韧中带弹，混着高汤的鲜香，回味无穷。
叶修没动筷子，看着狼吞虎咽的黄少天问：“怎么样？”
黄少天吞了一大口店里的苦荞茶，夸张地竖起了大拇指：“太好吃了，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叶修笑了一下，腹诽小孩的“这辈子”到现在不过十几年，所以才能如此轻飘飘地挂在嘴边。但他面上还是很体贴地说：“够吃吗？要不把我这碗也给你吧。”
黄少天摇了摇头，说出来的话倒是很耿直：“这不好吧，那你吃什么啊？”
小孩是真的很麻烦啊。叶修把面前的碗推了过去：“我不饿，下午在办公室垫了点，你吃你的吧。”
黄少天饿得厉害，听了这话也没客气，风卷残云一般把两碗面一滴不剩地咽进了肚子，连汤都没剩下。直到全吃完了，他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口袋似乎想摸出手机付账。
叶修一边感慨这个年纪的男生就是能吃，一边朝黄少天晃了晃已支付的手机页面：“我带你吃饭，哪有让小孩付钱的道理。”
想不到听到这话的黄少天瞪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还年龄歧视呢？我不是小孩子，再过几个月我就成年了好吧！”
“哦，”叶修顺着他的话问，“再过几个月？”
黄少天艰难地说：“十个月。”
叶修乐了：“敢情你这是刚过完上个生日啊？”
黄少天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规规矩矩地背着包跟在叶修后面，反倒让叶修觉得自己像是个以逗小孩子为乐趣的恶劣的大人。
“好了好了，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叶修走到自己车旁边，替黄少天拉开了车门，“今天饭都请你吃了，下次可别让我逮着你打架又被送过来了啊。”
话音落了半天，黄少天站在原地没一点动静。叶修等了一会儿，奇怪道：“不然我帮你打个车？”
一向话唠的黄少天原地踌躇道：“我不想回家。”
叶修听到这话就有不好的预感：“那你想去哪儿？”
黄少天抬起头看向叶修，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呃，虽然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不太好，那个，你一个人住吗？”
叶修心里轰地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黄少天：“你这是讹上我了啊。”
在叶修的督促下，黄少天不情不愿地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告知情况。整个电话不到十秒就结束了，黄少天含糊不清地说自己去同学家过夜，对面也并没有过多的追问。
叶修觉得有些不对劲，追问道：“你打给谁的？”
黄少天看了他一眼：“管家。我爸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的，他根本不关心我在不在家。”
叶修踩了油门，车子融入了城市中来往的车流。成年人之间习惯性保持的距离让叶修欲言又止，话在嘴里绕了几遭最后还是被问出了口：“那你妈呢？”
与他的犹豫不同，黄少天本人倒是洒脱得很：“我三岁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听说她早就都三婚了。不过我也好久没见她了，毕竟还是会有点尴尬吧哈哈……”
听起来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往事，叶修忽然很后悔自己提起了这件事。
黄少天及时地扯开了话题：“对了，你家在哪儿啊？我要提前想想明天怎么去学校。”
叶修在红灯的间隙瞟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你还会去上学？
“喂喂，你少看不起人啊！”黄少天显然瞬间读懂了叶修的眼神，“我虽然偶尔打打架，但是从不旷课的好吧！”
“偶尔？”叶修加重强调了这两个字。
黄少天停顿了一下，尴尬地挠了挠头发：“我要是说上次是第一次你信吗？”
“可以啊，第一次打群架就能打到派出所，”叶修一边调侃一边打了方向盘，“你在哪个学校？”
“一中。”黄少天老老实实地答了，又说，“你果然还是根本就不相信我吧！”
“相信，相信。”叶修毫不走心地敷衍完，“我猜也是，我们派出所附近也就你们那一个学校。”
黄少天的眼睛里映着路灯的光亮，他期待道：“问这个干嘛，你明天上班的时候要送我吗？”
“开什么玩笑，”叶修很无情，“你们早上几点到校？”
黄少天说：“六点半啊。”
叶修反问他：“那你知道我几点上班吗？”
黄少天摇了摇头，叶修在后视镜里看着他失落的脸笑了出来：“八点半。你觉得我能起来吗？”
黄少天完全听明白了，这人摆明了就是懒得早起。但怎么说都是自己提出要去蹭住的，他立马表明决心：“没事没事，你们小区附近共享单车总有吧？我骑去学校就行了，反正也不远，不过我早上起来的动静可能会吵醒你……”
叶修不明不白地笑了两声，没有表态。车子拐进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区，楼层普遍不高，连小区里的路灯光都闪顿不停。
“你住这里啊？”黄少天透过车窗打量着外面，“你家的老房子？”
“不是，租的房子。”叶修淡淡地摇了摇头，“离单位近。”
市中心的老房子大多又破又小，小区内设施也普遍很差。黄少天之前没住过这种地方，直到背着书包下车的时候他还在新奇地四处打量。
傍晚的晚霞挂在天际，景观假山上用红油漆写着“希望小区”四个字，水泥路旁边坐着几个老太太在唠家常。二楼传来炒菜的香味，几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小孩追逐打闹着跑过他们身边，领头的是个滑滑板的。
“看什么呢？”
黄少天回过神来，叶修已经在单元楼门口等了一会儿了，正在好笑地看着他。
“哦哦，这就来，”黄少天闻声朝他跑了过去，钻进了单元门，“你们这小区还挺热闹的啊，我以前也会玩那种滑板，不过可惜我家附近没这么多小孩……哎对了，叶警官，你家住几楼啊？”
叶修没回答他，直到两个人爬到了四楼西户门口，叶修才边找钥匙边说：“在外面就不用喊叶警官了。”
“那喊你什么？”黄少天来精神了，“叶修？好像有点不礼貌。那叶哥？老叶？哎，你喜欢哪个？”
“你自己看着叫吧。”叶修的钥匙刚插进锁孔，里面就传出了精力旺盛的狗叫声，黄少天听到叶修疑惑地“诶”了一声。
黄少天自己想了想：“叶哥听起来好像黑社会，那我就叫你老叶了啊。”
叶修“嗯”了一声，门刚打开里面就扑出来一只小泰迪狗，一上来就扒着叶修的腿求摸。
“你怎么在这儿？”叶修熟练地把小狗捞在了怀里，被不由分说地舔了一通。
黄少天顺势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你家还养狗啊？想不到你这么有爱心，上次你训我们的时候那叫一个铁面无私……”
“不是，朋友的，不知道怎么放在我家了。”叶修用另一只手从鞋柜里抽了一双拖鞋给他：“家里不常来人，你穿这个凑合一下。”
黄少天看着明显是女式的粉色拖鞋，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叶修，虽然对方忙着逗狗根本没在注意自己。黄少天最后还是勉强穿上了，叶修叫他自己转一转，他也就没客气，在屋子里绕了一圈。
出租屋看起来很旧且不大，目测只有七十多平。一进门就是客厅和小厨房，旁边是两间卧室，还有一间似乎是书房。叶修的家虽然不大，但是很整齐，富有生活气息，应该已经住了几年了。黄少天自觉地把书包放在了书桌旁，尽管他并不知道今天具体留了什么作业，甚至有可能根本没带回来，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摊开了某科练习册，并且把中性笔放在了旁边。摆好了样子，他才开始仔细打量书房的陈设。
叶修的桌子干净得很，一个塑料书架里插着几份资料，旁边就是笔筒和电脑。引起黄少天注意的是放在笔筒旁边的黑色墨水瓶，他这才发现叶修的几支笔居然都是钢笔，想不到这人还挺讲究的。
他自己凭感觉写了几页练习册，结果问了兄弟才知道这几页居然一周前就已经留过了。黄少天愤愤地直接合上了书，出去找叶修的时候才发现他正在厨房煮方便面。
怪不得闻着这么香呢。黄少天想到自己在面馆连干两碗的壮举，不由地有些心虚，原来叶修当时也饿着。
小泰迪狗正在客厅喝食碗里的羊奶，叶修一只手拿筷子搅动着锅里的面，另一只手则拿着电话在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已经出来的黄少天。
电话那边是个女声，应该是狗的主人，他断断续续地听到叶修说：“临时出差？……去几天啊，你也没提前告诉我要把团团放过来，……喜欢是喜欢，但是你这也太突然了，而且你只拿了粮过来……你怎么出来了，又饿了？”
黄少天反应了一下，才发现最后这句话叶修是对着自己说的。他连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吃饱了。
“真不饿？现在还来得及再下一袋。”叶修说着扬了扬手边另一袋红烧牛肉面。
“我真吃饱了。”黄少天坚决地摇了摇头，又犹豫道：“要不下个荷包蛋？溏心的那种，我觉得我可以勉强再吃点。不行的话就算了，其实我真吃饱了！”
叶修最后不止下了两个荷包蛋，还煮了两袋面。面上桌的时候，两个朴实无华的瓷碗里各盛着一个荷包蛋，里面还放了几片青菜。
叶修把黄少天的那碗推过去，故意问道：“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黄少天艰难地想了想，摊牌了：“我刚才仔细看了看，留的作业我好像都没带回来。”
叶修无奈道：“那你书包里都是些什么书？”
“不知道，”黄少天实诚地摇了摇头，咬了一口荷包蛋，“我好久没写过作业了，刚才写的时候发现好像只剩一只笔还能用了，别的都没水了。”
小狗看起来很黏叶修，即使是这会儿吃饭的时候都在一直扒拉他的裤腿，叶修最后只好把它抱上了自己的腿。它倒是意外地听话，对桌上喷香的方便面看起来没一点兴趣，乖乖地窝在叶修怀里看着他吃。黄少天一边吃一边偷瞄它，又联想到自己刚才洗手时在卫生间发现的一支口红和粉色牙缸牙刷，脑海里慢慢形成了某种看起来十分确凿的猜想。
叶修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呢？”
黄少天愣了一下，说：“能问你个私人问题吗？”
“不能。”叶修吃了一口面，感觉到对方失望的视线，又改口说：“可以问一个。”
黄少天来兴致了：“你女朋友长什么样啊？她是做什么的，你们怎么认识的啊？她是不是经常过来找你？”
叶修无语道：“你这是一个问题吗？”
黄少天死缠烂打：“说嘛，随便说哪个都行，就当是满足我的好奇心了！”
叶修这次不说了：“哪个都不想答。”
黄少天强烈谴责他：“喂，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啊，明明已经答应我了，怎么还带反悔的？”
叶修笑了笑：“是你先不遵守规则的。”
黄少天最后什么都没问到，闷头又吃了一碗面，他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吃得这么饱过了。吃完之后他很不好意思地想要洗碗，最后还是被叶修赶回书房复习功课了。黄少天没好意思说他自打上高中以来就没怎么听过课，看课本完全就像读天书。
叶修替他收拾好了客房，并且嘱咐他设好闹钟就回自己房间了，黄少天看了看表，才刚过十一点。他不由地感慨老年人的作息真的很健康，然后果断放下了手头的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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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钟的闹钟响起来的时候，黄少天暴躁地伸手摁掉了，然后躺在床上思考了十秒钟今天逃学的可能性。
最后他还是爬起来了，当他神志不清地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才发现叶修居然已经穿戴整齐了，正在做早饭。
“你不是说懒得早起吗？”黄少天整个人清醒了，走到厨房看叶修在做什么。
叶修把煎好的培根和鸡蛋从锅里拿了出来：“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去掀你的被子了。”
黄少天心虚地摸了摸鼻尖，等他刷完牙出来，叶修已经烤好了吐司。两个人在餐桌旁坐下，旁边还放着一盘生菜和番茄沙拉酱。
“自己看着夹吧，”叶修递了吐司和牛奶过来，“你还有五分钟吃早饭，动作快点。”
“我不喜欢喝牛奶……唔，居然是巧克力味的。”黄少天拒绝的话说了一半又被自己咽下去了，“这什么牌子的？还挺好喝，我回去买一箱。”
叶修开车准时把黄少天放在了一中校门口，这时候才刚过六点半。现在回去补觉不怎么现实，他想了想，还是直接去了所里。
以至于方锐早上八点到单位的时候，直接看到了叶修已经在电脑前摸鱼的背影。
“哟，今天怎么这么稀奇啊？”方锐一边啧啧称奇着放下公文包，一边凑了过来，“昨晚荣耀关服了？”
叶修瞥了他一眼：“没有。”
“那你居然能这么早起来？”方锐怀疑地在叶修的工位旁绕来绕去，还看到了叶修桌上的盒装牛奶，“这什么，巧克力牛奶？叶修啊叶修，你今天很不对劲，是不是有情况了？”
叶修闭着眼睛说瞎话：“我能有什么情况？这超市送的。”
“什么超市？怎么没送我？说说，我今晚就去，我侄子特喜欢喝这个。”方锐不依不饶。
叶修说：“你这怎么还没完了？”
“哼哼，叶修同志，我告诉你，别老想着打发我。”方锐抱臂在办公桌旁边走来走去，一副识破了叶修的谎言的样子，“是不是上次来找你那个苏妹子？别害羞嘛，哥们之间这点事不需要藏着掖着，给你参谋参谋。”
叶修之前觉得黄少天的话就已经很多了，没想到方锐这家伙八卦起来跟他不相上下。他无奈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想什么呢？沐橙是我妹妹。”
方锐摆明了不信：“那别的你怎么解释？”
叶修说：“亲戚家一个小孩在附近上学，他昨天有事，小孩在我家住了一晚。”
方锐这才正经了点：“附近？在一中？”
叶修点了点头，方锐立马兴趣缺缺，回自己桌上吃煎饼去了。
他刚松了口气，方锐又说：“叶修啊，你都二十三了，能不能给自己多操心一下？”
叶修说：“你怎么吃煎饼都不消停？”
方锐还是不死心：“我看所里好几个小姑娘都对你有意思啊，长得又好看，年龄也合适，你主动主动不就成了吗？”
叶修懒得理他了：“你有这时间想东想西，帮我把五千字思想报告写了。”
方锐这下不说话了，开始专心地对付起了手里的煎饼和豆浆。
叶修下班后去了一趟苏沐橙家，给团团拿了点零食和玩具。回家时又赶上晚高峰塞车，等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他担心家里的自动喂食器没有正常工作，匆匆赶上四楼的时候，才发现门口还蹲着另一只大型犬。
楼道里声控灯亮的时候，黄少天同时抬起了头，他湿漉漉的眼睛看起来真的很像某种大型犬：“今晚还能收留我吗？”
叶修没好气地开门：“你不会是真的讹上我了吧？”
黄少天厚着脸皮跟了进去：“我真的不想回家。我们打个商量嘛，行不行啊？”
热情的小泰迪狗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扑完叶修后还象征性地扑了一下黄少天，虽然很快又回去找叶修了，还是让黄少天感到了一丝这个家对他的温暖。
叶修检查了一下团团的喂食器，又开了一罐羊奶，这才和黄少天坐在了沙发上：“说吧，你到底想怎么着？”
黄少天搬出了自己已经想了一天的说辞：“这个嘛，我家离学校太远了，而且家里也没人做饭，住在这儿更方便上学。”
叶修的眼神很明显：你真的很想上学吗？
黄少天假装看不懂，继续说：“你看能不能让我爸每个月给你打点钱，就当我的生活费和房租了？你别看我这样，我真的很勤快的，能干家务还能帮你遛狗！咳，你也知道我家里……我真的不想回去。”
这招果然很有效，黄少天偷偷观察到叶修的脸色变了变，看起来像是心软了。空气寂静了几分钟，叶修终于说话了：“你想住在我这里可以，但是有两个要求。”
黄少天见果然有成效，小鸡啄米式点头：“什么条件都行，要什么报酬你随便开。”
叶修说：“我知道你家很有钱，但我用不着报酬。第一个要求，你把你爸的电话号给我，我亲自跟他确定一下这件事。”
黄少天看起来有些为难，但还是很快就接过叶修的手机，在里面输入了一串电话号码。
“第二个呢？老叶你真的不要钱啊，你不用考虑太多真的，我爸根本不在意这点钱的。”
叶修反问他说：“我看起来很缺钱吗？”
黄少天下意识地想说“缺”，但考虑到以后的生活，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及时地咽进了肚子里，转为坚决地摇了摇头。
叶修说：“第二个条件，别再让我在警局里看到你。还有，这学期期末成绩要达到班级前十。”
“前十？”黄少天哀嚎一声，“哥，我现在在班里倒数第二，你知道前十是什么概念吗？”
“不知道。”叶修很冷酷，“我从小到大没掉出过年级前十。”
“前三十行不行？”黄少天试图讨价还价，“前二十呢，前十五？你也知道我什么情况，定目标也要符合客观状况啊，拒绝高指标、浮夸风……”
“你再说话就前五。”叶修打断了他，又顿了顿，“今天都把作业带上了吗？”
黄少天又一次陷入了艰难的思考，不确定道：“应该……都带了，吧？”
叶修叹了口气：“你先回书房去。”
十分钟后，黄少天正在紧急问兄弟作业并且绝望地发现有三本练习册和两本教材忘带回家时，叶修推门进来了。
黄少天慌不择路地随手拿了一本佯装在做题，叶修却过来敲了敲桌子：“我跟你爸联系过了。”
黄少天很紧张，并不是担心自家爹跟叶修说了什么，而是担心叶修发现自己其实连笔帽都没打开。
叶修说：“我跟他说了，如果这学期期末你的成绩没达到班级前十，就不要住在这里了。”
黄少天没想到叶修把这个也说了，这下他的状态显得很被动。他点了点头，沉痛地接受了现实：“那别的呢，还说了什么？”
叶修没具体说别的：“还有，以后每天你的作业写完都给我看一遍。”
黄少天觉得自己的高中生活完全陷入了灰暗，看不到未来，就连今晚叶修做的饭都吃起来没那么香了。从小到大，连他爸都没有这么管过黄少天——当然，黄少天他爹很少在家就是了。虽然初中就察觉到了黄少天一塌糊涂的成绩，但在几个家庭教师相继辞职后，黄父也就放弃对儿子学习方面的期望。黄家有足够的能力让黄少天以后直接来自家公司上班，再加上跟黄少天的母亲早早离婚，黄父本就对黄少天心存愧疚，慢慢也就放任他自由生长去了。于是，高二的黄少天在派出所遇到叶修也不是件很奇怪的事了。
叶修还没走，他看着黄少天的眼睛，这次的语气郑重了许多：“我还是要再问你一遍，到底为什么想住在我家？”
黄少天眨了眨眼：“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要不，你把这个当成我那天听了你两个小时的教育的报复也行？”
叶修叹了口气，替他把笔帽摘掉又把笔塞回他手里：“下次装像点。”
黄少天看着叶修关上门离开的背影，心情一时很复杂。不知道为什么，叶修是那种让人很想跟他待在一起的类型，至少对于黄少天来说是这样。
那时尚且十七岁的黄少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频繁地见到叶修，正如他不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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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期很快结束，叶修正襟危坐在黄少天的座位上，一边听老师表扬黄少天进步神速，一边看着手中的成绩单。黄少天的名字位列二十五名，离当初说好的前十差着十万八千里，但对于常年吊车尾的不良少年来说已经是不小的进步了。叶修想，这也说明黄少天其实脑子没什么问题，主要问题在于学习态度不端正。再稍微努努力，前十前五什么的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捏着成绩单走出校园，一眼就看到黄少天正站在校门口等着，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叶修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自己先笑了起来：“已经知道成绩了？”
黄少天点了点头，看起来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叶修也没主动问，两个人上了车，黄少天才主动开口道：“我今天回去就收拾东西。就是东西有点多，搬起来估计很费时间，我尽量这周末搬完行不行？可能到时候还要借一下你的车……”
叶修憋着笑说：“哟，怎么这就不住了？”
黄少天觉得这人好恶劣，但自己又没道理反驳，只好闷闷道：“你不是跟我爸说没考进前十就不能住了吗？我当时都答应了，我可不像你好吧，说话不算话！”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叶修开车穿过一片穿校服的学生人潮，又故意逗他，“其实我跟你爸说的是考进前五十。”
“真的？！”黄少天一时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高兴，“靠，等等，我们班一共就六十二个人，你这是有多瞧不起我啊？！”
叶修拿黄少天之前的话来堵他：“不是你说的，拒绝高指标、浮夸风吗？这个目标挺符合你啊。”
黄少天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啊？是觉得故意逗我很好玩吗！”
“这就坏了？”叶修看够了热闹，这才摊牌说，“其实我跟你爸压根没提这事。”
“那你们说什么了？”黄少天愣了愣，意识到叶修这次是在说真的，这才后知后觉地高兴起来了，“也就是说我下学期还能住你家？太好了，老叶，那我是不是不用收拾东西了？”
叶修笑了笑：“你说呢？”
黄少天确认危机解除，高兴地快要跳起来了：“这可是你说的，你以后就是赶我我也不会走了啊！”
叶修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像是刚刚发现了什么似的：“咦，你什么时候开始穿校服了？”
他记得自己最开始两次在警局遇到黄少天，这小孩都是只穿着一件黑T和张扬的破洞裤，眼里压根没有学校里的规章制度。想不到黄少天这种叛逆少年也有乖乖把自己套进肥大校服里的一天，连头发都染回了黑色。他有点轻微的近视，上课时戴着一副透明边框的眼镜，加之他脸和身材都还不错，这样一看别说还真有几分干净校草的气质。
“我早就开始穿校服了好吧！”黄少天怀疑地打量了一眼叶修，“你是不是根本不关心我，只关心我的作业和成绩啊？那我头发也染回去好久了，你有没有注意到啊？”
“看到了。”叶修调笑说，“现在看着正经了很多嘛，学校里有没有小姑娘喜欢你啊？”
黄少天的耳根泛起了可疑的红晕：“喂，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叶修笑了两声，深感孩子大了不由人了，然后爽快道：“行，为了庆祝你进步了这么多，今天晚上请你吃大餐，想吃什么？”
黄少天对大餐的概念很简单，他毫不犹豫道：“好啊，那我要吃火锅！就去上次吃的那家，那家的虾滑好好吃，而且他们的酱料也比别家的好吃！”
两人先回家换衣服，没想到钥匙还没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开了，露出一张年轻貌美的脸。
叶修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笑了起来：“沐橙，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飞机没多久，”苏沐橙把门口让出来，朝黄少天眨了眨眼：“你就是黄少天吧？”
黄少天觉得这语气很像是在小孩说话，虽然自己确实小他们不少，但他还是有几分微妙地不舒服。他点了点头：“你怎么认识我的？哎，是不是老叶跟你提过我啊，他还说别的没有？”
苏沐橙笑了笑：“是啊，叶修哥可是经常跟我说起你的，还夸你学习进步快。”
“你这趟差出得够久的啊。”叶修进屋换了鞋，照例抱起了狗，“这都有三个月了吧？”
“台里临时通知嘛，我也没办法的。”苏沐橙顺势坐在了沙发上，“对了，我这次回来就休息几天，台里又下新任务了，唉。”
“这么赶，你们这是电视台还是难民救助所啊？”叶修调侃了一句，又说，“正好我晚上跟少天吃火锅，顺便当做给你接风？”
“行啊。”苏沐橙答应得很爽快，“我好久没吃火锅了，好想吃毛肚和鸭血！”
黄少天一边在卫生间洗手一边听着外面两人的对话，心里忽然不明不白地浮出几分酸涩。他注意到之前摆在架子上的口红消失了，说明外面的人就是叶修的女朋友。听起来她在电视台工作，两人应该是聚少离多吧？黄少天随便摸了几下香皂，胡乱地猜测着，那她这次回来，叶修是不是要花很多时间陪她呢？他看着洗手台上两只蓝色和一只粉色搭配的牙缸，莫名觉得这很像一家三口。
黄少天从小最渴望却也最缺失来自父母的爱，这恰恰是长他六七岁的叶修和苏沐橙能带给他的。但是，黄少天一边冲水一边想，为什么此刻的自己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呢？
他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听到叶修问自己：“行吗？你不愿意的话明天再给沐橙接风。”
黄少天这才反应过来，叶修是在问自己同不同意让苏沐橙一同去吃火锅。叶修这人好像总是这么体贴，对待每一个人的态度都是恰到好处的游刃有余，所以他能有苏沐橙这样的女朋友好像也理所应当。黄少天的目光扫过苏沐橙，她穿着颜色温暖的针织衫，栗色头发下是娇好的面容，性格温柔又活泼，确实是叶修会喜欢的类型。
黄少天其实并不愿意，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寒假可以独占叶修所有工作以外的时间。但比起这个，他更希望叶修高兴。
于是黄少天违心地点了点头，说：“可以啊，问我干嘛？我之前还没见过沐橙姐呢,正好人多热闹点。你们先聊着，我进去换个衣服就走。”
他的演技实在很逼真，笑容真实到连叶修都没看出来什么异样。
黄少天随便穿了件连帽卫衣，又在外面套了件薄薄的棉服，下面就穿了一件单裤。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满意，其实叶修车上的猜测有几分道理，只是他不知道黄少天的长相在学校是从来不缺追求者的那一类。可惜黄少天对早恋没什么兴趣。
叶修正在跟苏沐橙聊国外见闻，耳朵却在注意着里屋的动静，刚看到黄少天走出来，他就皱起了眉。
“怎么就穿这么点？”叶修捏了捏棉服的厚度，又看了看黄少天露出来的脚踝，“你知道外面什么温度吗，想截肢是不是？”
“哪有那么严重啦，老叶你也太大惊小怪了，”黄少天撇撇嘴，“车里和商场里又不冷……”
可惜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叶修拎小鸡似的拎回屋里去换衣服了。再出来的时候，黄少天被迫换上了长到小腿的厚款羽绒服不说，裤腿也被放了下去，里面还套了一层秋裤。
“好严格啊。”看着一脸别扭的黄少天，苏沐橙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像回到了我小时候，叶修哥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很执着啊。”
叶修闻言也笑了：“你们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子。”
黄少天却把苏沐橙的话听进了耳朵，原来她和叶修还是青梅竹马，怪不得这么熟悉对方。但他还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已经跟叶修说过无数次的话：“我不是小孩子，我还有几个月就要成年了！”
苏沐橙听了又笑起来，好像黄少天讲了句玩笑话。叶修倒是很认真地说：“是啊，还有七个月你就要成年了。”
说完之后，叶修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了。黄少天觉得他们两个并没有把自己当回事，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生叶修的气，无法很硬气地收拾行李离开叶修的家。明明这个总是逗自己的人这么恶劣，明明他并不是无家可归，甚至他的家还在这座城市昂贵的别墅区。
后面关于吃火锅的事情，黄少天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叶修还是记得他喜欢吃什么锅底和蘸料，记得他喜欢吃什么菜品，不停地给他夹菜，跟苏沐橙夸黄少天学习进步多么厉害。但即使是他和苏沐橙很偶尔的肢体接触，落在黄少天眼里都格外刺眼。
这顿用于庆功的火锅并没有让功臣本人感到多开心，更不用提饭后他们还陪苏沐橙逛了一会儿街。叶修很快就注意到了黄少天的心不在焉，趁着苏沐橙进了试衣间，他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黄少天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憋出来一句：“那个，我能不能先回去？”
叶修没问为什么：“等我一下。”
黄少天看到叶修跟苏沐橙说了什么，然后就朝他走了过来：“走吧。”
黄少天很惊讶：“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叶修有些无奈：“这都几点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黄少天又想强调自己快要成年的身份了，可是这一次他说不出“你们逛吧，不用管我”这样的话来，因为他清楚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还有什么不满意呢？黄少天问自己，叶修甚至愿意抛下女朋友一个人逛街，送自己这个小朋友回家。两个人走回车里，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黄少天觉得可能今天自己的表现还是让叶修不高兴了。
没想到叶修主动问道：“今天怎么不开心？”
黄少天嘴硬说：“没有。”
叶修习惯性从驾驶座上伸手去揉黄少天的头：“少来，你吃饭的时候就兴致不高。”
黄少天像泄了气的皮球，他不明白为什么叶修总是能如此轻易地看穿自己的心思。他想了想，说：“你干嘛留下沐橙姐一个人逛街送我回家啊？她才肯定会生气吧！”
叶修避重就轻地看着黄少天说：“你是小孩嘛。”
黄少天忽然觉得很委屈，他吸了吸鼻子：“你这样的男朋友也太不负责了。”
“怎么还哭了？”叶修凑近了，莫名其妙道，“什么男朋友，我是谁的男朋友啊？”
黄少天终于问出了自己想了很久的问题：“苏沐橙不是你的女朋友吗？她都有你家的钥匙，还把狗给你照顾，我还在家里看到好多她的东西……她肯定经常来你家借住吧？”
叶修这才反应过来，把黄少天拉进自己怀里，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背：“谁告诉你的？沐橙是我妹妹。”
黄少天还是不相信：“那我之前问你女朋友的事，你怎么不回答？”
“哥就没有女朋友，怎么回答你啊？”叶修好笑地看着黄少天，“沐橙是我哥们的妹妹，他现在在国外深造，拜托我照顾他妹妹而已。你跟我住了这么久，什么时候看到我家来过异性啊？”
黄少天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又觉得很难堪。作为一个幼年就缺失来自家庭的关爱的17岁的高中生，他明明已经独立到可以自己做很多事，更不用说控制情绪这样的小事。但这次他却因为这种无关痛痒的小委屈失控了，尽管没有真的哭出来，也完全被叶修察觉了。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只有在这个人面前，他能够如此理所应当地表露情绪，并且同样理所应当地得到安抚与回应。
“好了好了，”叶修感觉黄少天好一些了，才继续跟他开玩笑，“就算我有女朋友，你哭什么啊？吃醋了？”
叶修设想中的黄少天应该立刻跳起来讽刺自己“怎么可能呢你要点脸吧”，没想到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我不想你找女朋友。”
顿了顿，又像是觉得自己这个要求过于苛刻，黄少天又补充说：“至少在我高中毕业前不要。”
叶修还没来得及说话，黄少天又改口了：“算了，我开玩笑的。老叶，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吧。”
叶修笑了笑，只当这是青春期小孩的某种独特的占有欲，没放在心上：“行，哥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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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后的一个月里，叶修带黄少天去了一趟新疆。
黄少天早在半年前就说了想去看看喀纳斯，叶修已经被调去市局了，他跟局里请了半个月假，两个人就坐上了去往新疆的飞机。
高考最后一门考完的时候，叶修站在校门口看到黄少天一如既往的笑容，心里就已经有底了。黄少天在高二时排名开始飞速前进，到了高三已经稳定在了班级前十，考入国内不错的院校几乎没什么问题。黄父为了感谢叶修，每个月都会往他的银行账户里打一笔可观的钱，但叶修从来没用过。他默默地把那笔钱攒了起来，准备等合适的时候给黄少天。
不同于黄父不断到处找人为黄少天参谋合适的学校专业，叶修没问黄少天想去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他知道黄少天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很确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他慢慢也不再把黄少天当作当初那个因为打架进警局的不良少年，而是一个越来越成熟独立的成年人。
黄少天甚至在暑假开始学做菜，在某个叶修下班回家的傍晚做了四菜一汤，和团团一起在门口等他回来。因为苏沐橙的工作性质加上小泰迪狗实在黏叶修得厉害，苏沐橙后来和叶修商量了一下，直接把它放到叶修家养了。
叶修那天很高兴，习惯性地想摸黄少天的头，又克制地放下了手：“不错，我们少天长成大人了。”
黄少天哼了一声，说：“明明只有你一直把我当小孩。”
两个人一点点往山上爬，喀纳斯湖的景致就这样慢慢跃入眼帘。翠蓝的湖水如同一块翡翠掉落山间，里面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大朵大朵棉花糖一般的白云，这片天地真的和黄少天小学读的儿童杂志里的描述一样美得宛若仙境。
这几天来两人尝过布尔津的红柳烤串，看过地理书上讲过的克拉玛依风蚀地貌，还和伊犁草原上的小牛合过影，喀纳斯就是最后一站。晚上他们就住在山上景区的小木屋里，这里甚至还提供户外烧烤。黄少天在景区买了很多明信片，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笔一划地写，叶修则坐在旁边对着云雾缭绕的山发呆。
“天好像黑了。”黄少天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才意识到渐晚的天色，“我就说怎么看不清了，老叶，现在几点了？”
叶修说：“快十二点了。”
黄少天有些惊讶，即使已经在新疆待了十多天，他仍然有些无法适应这里的时差。
叶修这时候忽然问；“有没有想好去哪里？”
黄少天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干嘛忽然问这个啊？我其实还没完全想好。”
其实他已经选好了，但是他的目标大学在离H市很远的省份，来回要飞过大半个中国。这意味着如果选择了那所学校，他就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不管他自己承不承认，黄少天觉得很舍不得叶修。
叶修笑了，他嘴里含了一支烟，却没有点：“别糊弄哥了，你肯定想好了。”
又被看透了。黄少天叹了口气，反问道：“那你还问我干嘛？我发现你这个人总这样，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要来问我。”
叶修说：“你这个年龄，想干什么就要去干。不然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可就只能在单位划水摸鱼了。”
黄少天不太喜欢年龄相关的话题，他下意识地反驳：“才不会好吧！再说你明明也只比我大六岁而已，怎么搞得好像已经要退休了一样。”
但他听得出来，叶修其实在劝自己坚持原本的选择。他时常不知道是自己太好懂了，还是叶修太了解他了，才会在他面前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他们两个其实都很清楚，今夜像是一场最后的告别。等到他们回到熟悉的家，一切又会回到正轨，叶修会这样看着黄少天远走他乡。从黄少天考上大学开始，他们就不再是天天可以见面的关系了。孩子离开了家乡都会慢慢跟父母生疏，更何况他们之间甚至没有血缘关系作为绑带。
黄少天像是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了，他主动岔开了话题：“老叶，你今年都二十四岁了吧，怎么还不找对象啊？”
叶修一本正经道：“不是你不同意吗？”
黄少天一瞬间回想起了一年前车里的那个夜晚，那时自己负气的话，叶修居然还记得很清楚。那时自己忽然的情绪失控其实并非无迹可寻，他还记得当时听说有家长在上课时闯进隔壁班的教室，大声控诉老师把自己的儿子教成了同性恋。那件事情当时闹得很大，在全年级都传得沸沸扬扬。据说是因为那个家长发现了儿子跟同性同学来往的暧昧信息，最后直到那个男生转学那件事才算结束。这件事其实跟黄少天没有太大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一直堵在了他心里。
黄少天郑重地说：“那我现在同意了。”
“真的同意了？”叶修却依然在跟他开玩笑，“那我过两天就给你领回来一个看看。”
黄少天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试探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追不到的那种？”
以前黄少天也问过类似的问题，那时候叶修总用“小孩子不要打听大人的事”来敷衍他。但这一次，叶修像是很认真地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也不算是。”
黄少天不知道他在否定哪一句，他又说：“你真的不考虑先谈一个试试吗？”
黄少天在夜色中看向叶修，喀纳斯的星空是如此璀璨，叶修却没看他。
叶修这次顿了很久，才说：“算了吧，少天。”
黄少天很想不甘心地问一句“那我呢？”，但最后还是没问出口。他很担心叶修的回答依旧是一句“算了吧，少天”，更担心叶修早已经看透了一切，这句话就是用来回应自己的心意的。
那晚叶修和黄少天的身上都多了很多蚊子包，新疆的蚊子真的很毒，尤其是在这样盛夏的夜晚。叶修不知道黄少天后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回想着黄少天问自己的话，脑子里想起来的却是之前的事情。
那是黄少天的学校开毕业晚会的时候，叶修所里刚好有不得不处理的事情，等他解决了赶到学校已经迟到了一个小时了。
好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叶修拿着票刚坐下，正赶上黄少天的节目。黄少天很重视这次演出，甚至提前两个月就已经开始跟叶修天天念叨，要他当天一定要去看自己唱歌。
舞台上一片漆黑，随着一束白光亮起，坐在钢琴前的黄少天才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他今天穿了西装，如此正式的衣服配上黄少天那张稍显稚嫩的脸乍一看有些违和，但依然掩不住那份独属少年的意气风发。
观众席忽然爆发了一阵铺天盖地的掌声，叶修听到前面有几个女生大声喊着黄少天的名字，黄少天就在这时候弹起了前奏。琴声缓缓流淌，黄少天清朗的歌声随之响起。
叶修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校园里的氛围了，坐在欢呼的学生中一时间觉得有些陌生。他之前也不知道黄少天会弹琴，虽然此时看到也毫不意外就是了。
黄少天唱的是一首曲调舒缓的情歌，叶修之前见过很多情景下的黄少天，却唯独没有见过在舞台上这样浑身散发着光芒的他。黄少天的手指在琴键上灵活地跳跃着，灯光打在他堪称精致的侧脸上，自从他染回黑色的头发之后，整个人看起来乖巧了许多。再加上他此刻专注唱歌的样子，又平添了几分疏离，一点都不像那个今天早上穿着校服、嘴边还沾着一圈牛奶沫说“老叶你今晚一定要来啊不然你就会错过一个看绝世帅哥的机会”的小朋友。
叶修又想，或许黄少天早就不是自己以为的小孩了。黄少天比他小几岁，于是他一直理所当然地把黄少天当做弟弟来照顾。叶修关心他的学习成绩和心理健康，会在上班摸鱼的时候分神想晚上要给黄少天做什么饭，但他似乎从来没注意过自己对黄少天怀着的是怎样的感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呢？
台上的黄少天正唱到高潮的地方，场馆内荧光棒如满天星辰，有人在大声喊着“黄少天我爱你”。叶修看着舞台上全身心沉浸于表演的黄少天，转身离开了场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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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外响起了一声短暂的鸣笛，方锐嫉妒地看着收拾东西的叶修：“你那弟弟又来接你了。”
叶修以胜利者的姿态拎着包离开：“羡慕吧，谁让你当时没捡一个。”
“什么叫捡一个？”方锐不满于他不严谨的措辞，又说：“再说了，我也得有那个机会啊。”
叶修已经走远了，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话。方锐知道叶修有个弟弟在外省读大学，已经快读大二了。每个假期都回来得很早，还风雨无阻地接送叶修上下班。
叶修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团团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他把公文包放在一旁，抱起了狗：“今天这么早？”
黄少天启动了车：“这不是怕老板压榨你加班嘛，我可是一到点就出门了。”
叶修笑了笑：“我哪来的老板？”
“也是哦，你最近是不是又升职了？”黄少天的驾照刚拿了一年，但开起车来意外地还挺稳，“对了，我晚上订了餐厅，就是我们上次吃的那家西餐，你还记得不？他家的餐后甜点还挺好吃的。”
叶修有印象了：“就是你吃了太多了冰激凌回去就拉了一宿肚子那次？”
黄少天大怒：“我靠，你能不能记得我点好事？这种丢人的事就不用说出来了好吧！”
叶修说：“怎么忽然出去吃，你小子可真是一点都不心疼我的工资啊。”
叶修现在的房子已经租了四五年个年头了，从他毕业找到工作起就一直住在这里。市中心的房价不算低，再加上近两年房租一涨再涨，叶修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存款，两年前付了一套新房的首付。新房子宽敞明亮，小区内绿化和安保都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位于新开发区，离单位远了些。
半年前房子陆陆续续开始交工，叶修也拿到了新房子的钥匙。室内硬装是房地产公司统一装修好的，家具也很快购置齐全，剩下的就是收拾其他行李了。叶修休息的时候在慢慢收拾打包家里的东西，他的独居生活其实很简单，但有了黄少天和狗之后家里就多出来了很多零碎的东西。还剩黄少天自己的东西在等着他自己打包，尽管两个人都没有事先沟通什么，但好像就这样默认了叶修的家里永远会留给黄少天一个房间。
黄少天没有成年太久，他不明白这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算不算正常。他很认真地想过和叶修的关系，叶修总是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他，最开始或许是人民警察发自内心的正义感使然，后来呢，又好像变成了他最亲密无间的哥哥。
但他从来没有这么喊过叶修。老叶就是老叶，霸道地占据着黄少天心里无可替代而唯一的特殊位置。
黄少天在大学加入了一些校组织和社团，学习也依然很用功，他企图用各种各样丰富的活动来填满生活，这样他就不会再对着屏保上跟叶修的合照发呆。他也不乏追求者，有几次看着对面女孩羞涩而真诚的目光，他想，这可比老叶那家伙强多了。他想冲动地答应，但又一次次被理智拉回清醒的状态。叶修可以不喜欢他，可以仗着特权不断开一些“女朋友”之类的玩笑，但黄少天知道自己不能欺骗别人的感情。
叶修的特权就是被喜欢着，所以即使他偶尔发来的一条关心的消息，黄少天都要盯着聊天框看很久。一大段话删删减减，语气却欢快又充满活力，于是叶修总觉得他在大学过得充实而快乐，越来越少去主动干预他的生活。
“想什么呢？汤都要凉了。”坐在餐桌对面的叶修熟练地切好了牛排，叉了一块给黄少天，“多吃点，你马上要当苦力了。”
黄少天心心念念的冰激凌这时候上来了，他舀了一勺：“你就知道使唤我，下个月就是我生日了，你有没有什么表示啊？”
叶修后知后觉道：“这么快？最近都要忙忘了。”
“不许耍赖啊！”黄少天扬了一下手中的勺子威胁他，“我可是提前一个月提醒你了！你到时候要是空着手可别怪我不客气。”
叶修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黄少天喝了点红酒，整个人虽然看起来很正常，回家的时候还是换了叶修开车。
到家的时候刚过九点，黄少天再一次站在玄关处打量屋内的陈设，心境已经和两年前不一样了太多。叶修的家里也不再像当时自己刚来时的样子了，比如在洗手间的镜子旁还粘着黄少天写的物理公式，电视柜上摆着两人和团团的合影，屋里的杯子和碗筷都新添了一套。叶修以往用来办公的书房更是完全成了黄少天的领地，一年前备战高考时堆了一桌子的各种练习册教辅书都没来得及处理，规规矩矩地摞在旁边，高度很是壮观。连各种草稿演算纸叶修都没有扔过，全都替黄少天收了起来。
书柜里添了几本黄少天买的小说，墙上的世界地图还没摘下来，这个家里仍然到处都是他生活过的痕迹。但是如果搬到新家，就意味着这一切都将会被抹去。
叶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语气是一贯的轻松：“怎么了，舍不得？”
“是有点。”黄少天佯装在收拾那一沓草稿纸，眼睛没有看叶修：“但你也不能一直住在这儿，环境太差了。不过我觉得那些公式啊什么没必要撕，没准下一个住进来的也是理科生呢，是不是？”
叶修跟他开玩笑：“要一直住这儿，也不是没办法。”
黄少天手上的动作顿住了，将信将疑地看向了叶修。
叶修说：“你爸不是挺阔气的，你喊他把这个小区买下来不就得了。到时候别说我家，邻居家你都能一直住。”
黄少天发现自己又骗了，愤愤地“靠”了一声，然后又拿起了那一沓杂七杂八的草稿纸开始整理。没想到因为这次他的动作幅度太大，一张明信片从里面滑了出来。
他没有什么印象了，直到捡起来看到正面卧龙湾的图片，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黄少天翻到背面，上面果然是自己当时坐在木屋前写的，因为没有桌子，连字迹都歪歪扭扭的：“Cause 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All I want to do is live with you.”
这是一句歌词，出自电影《断背山》的插曲。当时坐在叶修旁边的黄少天，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只剩下了这段唱词，于是就写了下来。后来好像随手塞进了某本书里，没想到一直留到了现在。
黄少天看着自己的字迹，又抬头看了看门口，叶修还是站在那里。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肯定到甚至根本不需要找本人验证。
黄少天看着叶修，酒意在这时缓缓涌了上来：“老叶，你是不是早就看到这个了？”
叶修没有否认，也没有装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黄少天，这已经是一种变相的默认。
黄少天想辩解这只是一句没什么意义的歌词，或者是原本准备送给别人的。但话到了嘴边，他脱口而出：“你早就知道了？”
叶修叹了口气，朝他走了过来：“你确定自己想好了吗，黄少天？”
如果说最开始只是出于好心收留了黄少天，那么后来一次次避无可避的心软和无微不至的关心，叶修自己都很难解释清楚。他太清楚这份感情的不合时宜，可是如果说先动心的是黄少天，那么叶修才是那个先越界的人。
他本以为时间可以慢慢冲淡一切，黄少天总有一天会遇到喜欢而又合适的对象，到那时候自己也能自然而然地衷心祝福他们。可是黄少天并没有，甚至一切都朝着另一个不可逆转的方向而去了。
黄少天的手蓦地攥紧了，他死死地盯着叶修：“还有一个月我就要二十岁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叶修看着黄少天坚决的目光，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一年多前的夜晚。他平时工作很忙，有时候处于高三的黄少天直到深夜才做完作业和复习，叶修都还没回家。那天是叶修主动提出要跟黄少天一起吃晚饭，结果还是在开饭后五分钟就接到了工作上的电话。
黄少天一口一口地吃着叶修刚炒好的菜，面对对方歉意的眼神，他咧开嘴笑了笑：“没事啊，工作重要，老叶你快去吧！不过你们这领导也真够狠的，怎么下了班还带召回的？”
叶修已经记不太清自己那天是怎么安抚黄少天的，只记得凌晨四点他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门的时候，客厅的灯还是亮着的，而黄少天跟团团缩在不算宽敞的沙发上睡得正沉。团团已经醒了，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扑他，叶修却看着黄少天的睡颜愣在了原地。
住在一起太久了，以至于叶修常常分不清楚，到底是黄少天需要他，还是他更需要黄少天？看起来好像一直是叶修在照顾黄少天，但他已经很久都没见过晚上为等待自己而亮起的灯了。
叶修的吻和屋顶的灯光终于一起落在黄少天的额头上，他听到叶修低声说：“现在可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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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天毕业这一天，偌大的校园空前地热闹起来。长长的红毯一直从校门口铺到一教门前，甚至还拉了几条横幅写着“前程似锦”之类的话。
黄少天穿着学士服跟同学在教学楼前面的大草坪上合照留念，中间还被好几个女生拉过去一起拍照。学士帽被高高抛起，学生们在据说价值可观的草坪上嬉笑打闹，到处都是举起的自拍杆和相机。看着这所留下了太多回忆的校园，黄少天此刻才有了一丝将要毕业的实感。
郑轩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黄少快点，轮到我们走红毯了。”
黄少天应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跟谁搭档走红毯是自由选择的，有不少情侣选择用这种方式留念。黄少天觉得麻烦，直接找了好兄弟郑轩。他们一边往校门口走，黄少天一边不无遗憾地想，要是叶修现在在这儿就好了。
但这种念头并没有在他脑海里停留太久，他记得昨晚电话里叶修说最近单位里很忙，短期内走不开。两人东拉西扯了半天，叶修最后祝他毕业快乐。
虽然这种方式看起来有些草率，但黄少天心情依然很好。他跟着郑轩一路小跑，还没到门口就一头撞在了别人身上。要命的是这人手上还拿着一捧玫瑰，黄少天一边道歉一边挣扎着去看自己有没有压坏那人的花。
没想到对面的人不但没生气，反而还笑了起来。黄少天奇怪地抬头看，叶修的脸就这样撞入了他的视线里。
“你，你怎么来了？”黄少天又惊又喜，高兴的程度不亚于六年前那个得知不用从叶修家搬走的自己，“你不是说走不开吗？”
“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不在场合适吗？”叶修笑着把手中的那捧玫瑰递给了他，然后向黄少天伸出了手：“走吧。”
黄少天一手捧花，另一只手则用自己习惯的方式挽住了叶修的胳膊，两个人步调和谐地一起踏上了红毯。叶修今天特意穿了西装，黄少天偷偷瞄了他一眼，有一瞬间觉得他们走得好像婚礼的红毯。走红毯的毕业生太多了，在这种人声嘈杂的环境里，他们如此自然地融入人群，浑然一体。
路上有好几台摄像机在录，叶修握着黄少天的手自然地朝镜头挥了挥，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他们此刻不代表任何一种群体或任何一种意见，他们只是大街上再常见不过的一对普通而又甜蜜的情侣。
等到远离了喧嚣的人群，黄少天才小声问：“你怎么请到的假啊？”
“请个假的权利我还是有的吧，再不来以后可没机会了。”叶修凑过去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额头，“不知道黄小少爷这几天有空给我做导游吗？”
“做导游可以啊，”黄少天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但是我收费很贵的。”
“怎么个收法？”叶修还真的假模假样地思考起来了，“我看看我能不能付得起。”
“我开的价当然是叶警官承受范围内的了。”黄少天凑到叶修耳边，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All I want to do is live with you.”
时隔两年再听到这句歌词，叶修的心情有些复杂。他看着黄少天，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这个好办。”
黄少天好奇地等着他的后续：“怎么说？你不会又在逗我玩儿吧？”
叶修凑近了黄少天手里的那捧玫瑰，然后变戏法似的从里面摸出来一个红色丝绒小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设计简约的戒指，内圈还能隐约看到花纹。
叶修像从前一样揉了揉黄少天的头发，问道：“愿不愿意以后一直跟我在一起？”
黄少天看了看戒指，又看了看叶修，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叶修说：“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黄少天大梦初醒一般连忙点头：“愿意愿意，老叶你这搞得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啊！你是不是早就全计划好了？”
叶修把戒指从盒子里取出来替他戴上，黄少天发现内圈并不是花纹，而是两个简单的字母：Y&H。叶修的那枚在来之前就已经自己戴好了，黄少天一开始只惊讶于他来的突然，压根没注意到这种小细节。
叶修拉起他的手端详了半天才说：“是啊，我还要谢谢你让我的计划提前了。”
“计划？”黄少天捕捉到了敏感词，“你原本还有什么计划啊，说来让我听听！快点快点！”
叶修不告诉他：“你自己猜去吧。”
叶修看着校门口长长的红色横幅，他好像比黄少天本人还要更感慨一点。他想起黄少天高三上学期的某天，正在上班的自己忽然接到了来自班主任的电话，说是发现黄少天早恋，要求叶修和那个女孩子的家长都到学校去一趟。
这对叶修来说甚至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他虽然经常帮黄少天开家长会，但还并没有完全适应家长的身份。等他匆匆跟局里请了假赶到学校的时候，黄少天和那个女生已经在办公室里站着了，旁边就是女孩子的妈妈。老师正在详细介绍早恋的危害，叶修走到了黄少天旁边，小声问道：“你真的谈恋爱了？”
黄少天愣了一下，然后才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偶尔给她借个书讲个题什么的，别说谈恋爱了，明明连肢体接触都没有过。”
“哦，”叶修了然地点了点头，“其实谈个谈恋爱也没什么，别影响学习就行了。”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黄少天有点不高兴地看着叶修，“真的没有，老叶，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在学校里谈恋爱啊？我是这样的人吗？”
叶修又露出了那种黄少天很熟悉的胸有成竹的表情：“行，那你回教室上课去吧，我来跟你们班主任说。”
黄少天在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听到叶修说着“不要用这种莫须有的小事来占用高三生的复习时间”之类的话，对比旁边正在教训女儿的年轻妈妈，黄少天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当然，后来在高考刚刚结束时黄少天就收到了来自那个女孩子的告白，他这才明白，原来班主任当时也不算是无中生有。黄少天拒绝的理由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时候说出这句话的他其实并不自信。
连叶修都没有想到，黄少天的早恋对象居然就是自己，而他们也就这样一路走到了今天。
夏日的晚风吹过，钟楼里钟声被敲响，毕业晚会的背景音也在这时候响起来了。
叶修和黄少天坐在台下，夜色迷人，舞台上流光闪烁。黄少天想起小时候晚上独自在家的时候怕黑，总是想象着把窗外星星抓到后放在家里。后来长大了即使知道这并不可能，但黄少天偶尔还是会想起这件事，他不再害怕夜晚，可看不见的未来依然漆黑一片。
他看着此刻与叶修十指交扣的手，两枚戒指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曾无数次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偶然见到一束光就穷追不舍。
而现在，黄少天想，我终于抓到我的星星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