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落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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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篇很无聊的分手复合梗，感谢喜欢！
字数：15343
00
有诗人说，落了雪，北京就变成了北平。
黄少天也一直这样想，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01
在北京城遇到叶修，实在是黄少天始料未及的事情。
他在享受自己的年假，公司组团公费到北京旅行，在此之前黄少天其实打算用这几天窝在家里结结实实补觉顺便打游戏的。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被什么吸引而改变了主意，是所谓公费还是单单北京这个地方？京城承载了很多东西，比如说千百年的中国文化，以及黄少天自认为微不足道的那段峥嵘岁月。
遇见叶修之前，黄少天正站在铜锣古巷的一家铺子门口啃一串糖葫芦，他的大学同学兼同事郑轩正在里面给女朋友挑明信片。
女人还真是麻烦啊，黄少天隔着玻璃看正在里面挑挑捡捡的同事感慨了一句，一边庆幸幸好自己没有，一边又咬下了半个山楂。这家店很有名气，黄少天知道它还是因为若干年前他跟旁的其他人来过这里，当时他们还是两个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的那种。
像是忽然被回忆戳到了痛处，黄少天想了想，裹着厚厚的棉袄费力地去摘下头上的兜帽，也跟着进了店铺。他尽力说服自己并没有藏着什么私心，只不过是外面天气太冷了而已。店里人多得没有落脚的地方，再加上暖气开得很足，好像理理衣服就能抖掉冬天的寒风。
“郑轩？”黄少天好不容易挤到同事旁边，“好了没啊你，怎么这么长时间，说起来帝都的冬天也太冷了吧，我看这至少有零下二十度……”
“得了吧黄少，你在北京待了多少年了，现在还这么不耐冷啊，”郑轩举着两张明信片，在黄少天眼前晃了晃，“黄同志，你看哪个好看？女孩子更喜欢什么样的啊？”
“谈恋爱真累啊！”黄少天感慨了一句，犹豫了一下，手指还是指向了右面那张，懒懒的橘猫窝在故宫宫墙下的一角，正在眯着眼晒冬日难得一见的太阳。
郑轩手上还有另一沓明信片，是刚才挑拣半天的成果，足见挑礼物的难度有多大。他朝黄少天扬了扬手中的明信片，“行，天哥等我一下啊，我去结账。”
刚才那张橘猫的明信片勾得黄少天有点发愣，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郑轩跟自己说了什么。温度有时候不取决于气温，而是心。比如说，与谁，何时，在哪里。
一个人的北京当然很冷。
“啊……？哦好等等我啊，我也一起结吧。”他匆匆忙忙地从刚才的位置也拿了那张，然后企图穿过汹涌的人群往柜台那边蹭过去。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黄少天小心地瞄了一眼，确定了这家店铺的确没怎么变过，无论是眼熟的旧明信片的摆放位置，还是那位和蔼可亲的老板娘。
很多时候，你得不得承认，时间这玩意儿还真的挺神奇的。当年他和叶修偷偷跑来这里约会的时候，店主还是个看起来只比他们大几岁的大学毕业生。
时光会走，人会变成其他样子，一段感情的开始和结束也总有预兆。
队伍在以缓慢的速度缩短着，很快就轮到了黄少天。他刚将零钱递出去的时候，店主刚好在百忙之中抽空抬了抬眼，刚巧撞上了黄少天错愕的眼神。
“咦，是你啊。”她居然率先打了个招呼，温和地弯了嘴角，“你跟他一起来的吗？我刚才没有看到你呢。”
“是我。”故人带着席卷而来的旧的记忆将黄少天包裹，让他有一瞬间觉得浑身别扭，他试图解释，“不是……我们已经……”
分开很久了。
“不是吗？”这次是店主看起来有些愕然，“那真是太巧了，我刚才看到他了呢。”
“哎，叶修吗，他也来了？”
黄少天觉得自己问得多余，因为他下一秒就知道答案了。
他的肩膀被人用熟悉的力道拍了拍，连声音都熟悉得陌生。
“少天。”
02
黄少天感觉自己的世界在一瞬间没了声息，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调成了电影里的慢动作，人群的吵闹声、他人的动作都如潮水般迅速离他远去。
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谁，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觉得不敢置信却又意料之中。
于是僵硬的动作和残留着几分笑意的表情，在看到对方之后变得更加不自然。
黄少天勉强扯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叶……叶修，还挺巧啊哈哈哈，你来这儿做什么？”
“顺便路过，沐橙想进来逛逛。”叶修微微侧过身子，让黄少天清楚地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苏沐橙，以及她挽在叶修胳膊上白皙的手。
苏沐橙像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连忙打了个招呼，“嗨，黄少，好久不见啦。”
黄少天的手里还捏着那张明信片，像是一个紧紧搂着希望的碎片的孩子，在黑暗中迷茫而孤单地寻觅，却终究不可得。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好像一切都在变相嘲讽他仍念的旧情。
“咳，咳咳，”黄少天还是笑起来，指了指嗓子道：“感冒了，嗓子不太舒服。”
“不要了吗？”叶修始终都站在旁边，神态自若地指了指他的身后，“你的找零。”
“啊对对对，我都差点忘了。”黄少天连忙转过身去拿店主递给他的零钱，慌慌张张地一把全都揣进了兜里，脸上的窘迫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很好地掩饰。他往旁边退了两步给后面等着结账的人空下了位置，这才看向面前两个人。
“你们那什么……恭喜，恭喜啊。”黄少天动了动嘴唇，还是说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内心似乎在并不情愿地抗拒着，排斥着，他知道自己并不甘心。
只是当年的事情，并非他先放手，并非他没有执着，只是叶修离开得太过决绝，连风都是冷的。
所以，黄少天自嘲地想了想，他理应没有遗憾。至少还留下了聊以度日的回忆，这样也不算太孤独，至少不会承受那种只有自己还沉溺在过往的一切中的尴尬与痛苦。
说到底这件事还是早就被当事者揭过了。
“嗯？”叶修愕然地挑了挑眉毛，目光扫到了那张被黄少天攥得几乎变形的明信片上，“原来是这张，你还记得啊，少天。”
你还记得啊……？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能用这样无所谓的语气谈起黄少天视若珍宝的、他们之间的过往？
黄少天咬咬牙，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再说什么。最初分开的那几年，他想过无数与叶修再重逢的场景，他也幻想过无数可能。
黄少天总是想，如果，如果再一次与他相遇，一定要上去揍他一拳，再扯着对方的领子对他说“我爱你”，如果情况可能的话，再不管不顾地直接亲上去。无论在哪里，是逼仄潮湿的小巷子里还是人来人往的商业中心，只要是他，那么什么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他总是这么笃定，因为他知道叶修的心，他们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彼此的情绪波动。但现在，他已经没有这种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了，并且他也不再有这样的精力再去追逐和等待另一个人与自己相同的心意。
但无论如何——黄少天都没有想到会在若干年后，当他觉得自己早已心如止水放下一切的时候，在这样一个错误的时间点和更加错误的地点，遇到他的前男友和对方的现女友。
更难堪的是，他发现所谓心如止水，都是用来欺骗自己的心的。
他仍然爱她，见到他的那一刻海面上依然波涛汹涌，狂风巨浪。
“黄少？”郑轩迟迟等不到人，忍不住从门口又折了回来，“你站在这儿干嘛呢？”
见到有人刚巧化解了眼前无言的尴尬，黄少天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连忙拉过了郑轩：“没事，遇到两个朋友。”
“哦，你认识啊？”郑轩匆匆扫了对面两个人一眼，“走不走？我听老徐说这条街上有家鸡排特好吃，眼看着明天就要回广州了，抓紧时间啊！”
黄少天求之不得，赶紧说：“行啊，正好我有点饿了，老冯简直不是人啊都不带管午饭的……那老叶，我们先走——”
他回过头还没来得及跟叶修客套两句，就听见叶修在他们离开之前先一步问道：
“少天，你换电话号码了？”
黄少天顿了顿脚步，分开六七年了，换个电话号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不太明白对方这么问用意何在。于是他只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哦，这样。”叶修像是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动作娴熟流畅地从外衣衣兜里掏出了手机，“都这么久没见了，加个微信好友呗？”
不得不说，黄少天看他这一连串动作还是有点震惊的。他从叶修手里接过手机输入了自己正在用的微信号，还不忘问道：“你什么时候有手机了啊老叶？以前你不是……”
“老叶”这个具有时代感的称呼被黄少天这样顺口说出来，闻言的两个人加上苏沐橙都是一愣。叶修很快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地接过了被递还的手机，“大学毕业的时候吧，毕竟哥都工作好几年了。”
各怀鬼胎的双方都潇洒地扬手告别，像极了这座城市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的每一场离别，真正的告别早已经无声地结束了，而这样扬着手笑着说“再见”的形式，不过是心已经离开后事后做出的伪装而已。
黄少天跟着郑轩去找那家传说中非常好吃的鸡排店，两个人毫无形象地站在炸鸡排店门口啃着两块鸡排，寒风萧瑟，黄少天也只是又紧了紧围巾。
他是南方人，刚来北京读书的时候不屑于在冬天裹成一个球这样看起来就十分蠢的行为，结果就是小雪那一天，黄少天是披着同桌叶修的羽绒服瑟瑟发抖着回的家。
“我说黄少，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形象啊，好歹你也是堂堂蓝雨副总好不好？”郑轩回想起来一个星期前还一身服帖西装跟客户一本正经地东拉西扯最后成功签成了一个大合同的黄少天，忍不住嫌弃道。
黄少天用手抹了一把嘴边的残渣，“不惧，你天哥我在这儿没什么认识的人，天不怕地不怕。”
郑轩闻言想起来刚才那两个人，问道：“对了，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什么什么情况？”黄少天被噎了一下，连忙灌了一大口焦糖奶茶，“是我两个高中同学啊，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气氛不太对劲儿啊？尤其是你跟那个男的，你们高中有什么渊源？难不成小巷子里打过架？”郑轩提出质疑。
“还打架，我可是重点中学品学兼优的五好少年好不好，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黄少天嗤之以鼻，余光却注意到了旁边正在现卖的棉花糖。
郑轩听了点点头，“说得也是啊天哥，我感觉你们那个黏黏糊糊又微妙的氛围也的确不太像仇敌见面，倒像是分手多年后的小情侣久别重逢似的。……哎，你去哪儿啊黄少？”
“没完了你。”黄少天吃完了最后一块鸡肉，扔掉了包装袋后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我去买串棉花糖。”
“等等，你不是刚吃完一串糖葫芦吗？不怕牙被蛀空了啊？”
03
黄少天很少主动去回忆。
他活到这么大，要经历很多很多事情，无论它的本质是怎样的，记住或是不被记住，都是主人自己的主观意愿的选择。他尽可能地开心地活下去。
飞机降落在机场时，北京终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这也正是黄少天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雪。
那是他初二那年的时候，父亲被公司调到北京工作，于是黄少天一家举家北迁，从经济繁华的沿海城市搬到了这座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城。他对北京的第一印象就是飘零的雪花，从他跟着父母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的那一刹那，铺天盖地地席卷了他年少的世界。
白色的北京城是清冷而古老的，喧闹的车水马龙无法掩盖它沉淀千年的气质。
至于遇到叶修这件事，很难说究竟是不是件好事。
黄少天性格活络，虽然一口普通话说得带着一股粤语腔，但拜他的性格所赐，这并没有让他陷入困境，反而让他很快融入了新的环境并且迅速收获了大票的铁哥们。
这其中就包括他的同桌叶修。
黄少天很难去形容叶修的性格，他身为学生会会长兼这所学校长居榜首的万年第一，脸上挂着的却总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将锐利锋芒都掩盖在带笑的眼里。
初次见面时黄少天十分认真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黄少天，是刚转学过来的，你就是我同桌吧？你叫……”
叶修埋头不知道在干什么，听到声音才抬起头来言简意赅地说，“叶修。”
顿了一下，像是觉得好像有点不合适，他又加了四个字，“我的名字。”
黄少天本以为他正在埋头苦读，为自己的打搅还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结果等到叶修抬起头来，他才发现纯粹是自己想太多了。
对方手里是一款黑色的游戏机，他虽然打着招呼，手上还不停地操控角色，成功又消灭了对面一个人。
第一印象在黄少天心里拍板定音，网瘾游戏少年。
当然黄少天开始兴致勃勃地凑上去跟对方讨论这款时下很流行的游戏，又相约回去加好友pkpkpk，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
他在北京的校园生活算是就这么开始了，很快黄少天就发现叶修虽然人够义气，但说起话来那个嘲讽劲儿是真的不怎么讨人喜欢，虽然对方的确有这个实力。
结果就是没过一周，黄少天就跟叶修因为一道数学题的解法吵得不可开交，两个人的声音快把屋顶掀了。
黄少天嚷嚷道，“你这个做法也太想当然了吧，解方程居然靠代数字，你的第一到底是怎么考的？怕不是你贿赂了判卷老师吧老叶！”
“看不上哥的做法行啊，要不然少天大大你把这个二元三次方程解出来给大家开开眼？”
“我看一定是你前面算错了好不好！明明我算出来的是二次方程，因式分解之后直接可以得出结果，老叶你什么数学水平，实在是值得堪忧啊！”
“哟，说到底还是你对哥的实力不服呗？”
“必须啊！等我下个月期中分分钟完虐你！”
在场听到这话的各位都被黄少天的说这句话的勇气震惊了，虽说这位南方亚热带来的同学是比其他人更基础扎实又天资聪颖，但是叶修这一年多来的第一也不是白拿的。敢放言超过他的，自打上学期开始就没有了。
两个人吵得虽然说挺热闹，但其实面上都是笑着的，叶修还嫌事儿不够大地又补了一句：
“那敢不敢赌啊英雄？”
“赌啊，不赌不是男人！你要是输了，我想想，荣耀你也在玩吧？你输了就陪我pk一个月！不准拒绝不准装不在线！”
“行啊，”叶修欣然答应，“我可没你那么贪心，我输了的话你就帮我遛一个月小点吧，正好天这么冷，省得哥天天出门。”
黄少天懵逼脸，“小点是谁啊？”
“我家的狗，还挺可爱的，要不你今天先来我家认识认识它？”
“滚！”黄少天自然听出了叶修的言外之意，怒不可遏道，“你怎么知道我肯定会输！！”
期中考试如约而至，后来的结果不必多说，那一个月叶修家整条巷子的邻居们都知道了黄少天这号人的存在。
不过让黄少天觉得没那么憋屈的是，叶修没光在家里面歇着看热闹，他们几乎每天都是一起遛狗压马路的。偶尔路过饮品店，两个人还会停下来买杯奶茶暖个手，或者直接在路过的小餐馆里解决一顿晚饭。学生的零花钱总是没那么充足，买上一杯暖烘烘的奶茶插一根吸管，一人一口地解决掉，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黄少天喝得更多一点，叶修总是看着他毫无形象地喝得两个腮帮子都鼓起来然后哈哈大笑。
有时候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帽子口罩耳罩围巾全副武装地跟叶修一起走在街道上，共同踩着帝都路上厚厚的积雪时，黄少天会忽然有种现世安稳的感慨。
这么一个月下来，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值上升了不止时隔百分点。黄少天已经慢慢习惯跟叶修一起打嘴炮的日子，就像是他们都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喜好和性格，比如黄少天钟爱的焦糖奶茶，和叶修嘲讽下深藏的温柔。
至于他们的同班同学，已经习惯了这两个人时不时就开腔的小学生级对喷，慢慢的大家都懒得调侃了。连黄少天越来越趋向于京片子的口音，都没有任何人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黄少天常常觉得一个人的性格是从小都无法改变的，比如他的缺点，随着年龄的增长或许会被不动声色地隐藏，但绝不会销声匿迹。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它会固执地跳出来，流露给亲近的人看。
就像是他在后来的搬家时无意间翻到的幼儿园的成长纪念册一样，每翻一页，无论是怎样夸他活泼开朗或是聪明讲卫生为开头，后面总是会加上一句缺点，严重的起床气，和不能美化为执着的倔强。
这是两个都跟叶修有关的缺点，所以黄少天后来也不觉得他们有哪里不好，听之任之任性疯狂地滋生。
严重的起床气导致了课间十分钟的补觉时间过后，方圆三个座位格除了叶修没有人敢叫醒他。而且大家后来都养成了不去管黄少天的习惯，因为喊他醒来上课之后，叶修和黄少天两个人总是黏黏糊糊到旁边的人都不忍直视。他们俩的脸凑得那么近，如果不仔细看大概会以为已经贴在一起了。
至于倔强，黄少天想了想觉得，大概就是他对叶修的感情吧，不肯回头，没完没了，大概这辈子都没得救了。
04
“冷死了，叶修你带我翘体育课就是为了来这儿啊？这哪儿啊？”黄少天小心翼翼地用长长的外套掩盖住了自己的校徽，与叶修站在胡同门口，抬头看上面的字。
“铜锣古巷，带你来看看。”叶修举步往里面走，安慰道，“没事，我打听过了，这节体育课没老师在。”
“为什么是这儿啊？”黄少天跟在叶修身后，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店铺，“难道不应该是什么故宫之类的地方吗？那个才比较代表北京文化吧。”
天空中还飘着细小的雪屑，走完这条巷子，或许也算是走完了这一生。
叶修哭笑不得，“故宫也离学校太远了吧，下次有空再带你去那儿。”
“好啊，老叶这是你说的，我记住了啊。”
黄少天当时一口答应下来的时候，根本没料想到叶修口里的这个“下次有空”有多么漫长。长到过了两人在一起的五年，又过了分手的六年，这个轻飘飘的诺言仍然没有被兑现。甚至，脆弱得像是能被一阵风轻而易举地刮走，然后再也没有以后。
这是一条充斥着各种店铺的巷子，古玩，饰品，零食之类，叶修和黄少天边走边逛，丝毫不觉得时间流逝。
等到黄少天捧着一个糯米糕和对方走进那家明信片店的时候，两个人才发现体育课早就下了，这个点估计第四节数学课都已经上了一半了。几乎不用商议，他们两只要目光相接，就已经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就如同那时，他们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了“不回学校去了吧”的意思，于是心照不宣地开始浏览这家店铺。其实还是受同班同学苏沐橙所托，她想要这家店铺的邮戳很久了，碍于奔波于学校和图书馆没有闲暇，听闻他们要来之后就直接将这个重任托付给了叶修。
那时候正处淡季，又是一年将近岁末，人们都在为了年终奖或是期末考试而发愤图强，空空荡荡的店铺里只有他们两个男孩子的感觉怪怪的。
店主是个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女孩子，腿上盖了一条粉色的毛毯，正坐在门口处的柜台那儿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她很快就注意到了两人露出来的校服领口，忍不住抿嘴一笑：“你们逃课出来的？”
“呃……其实我们……”黄少天支支吾吾地想临时扯个谎。
“是啊。”没想到猪队友叶修居然就那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诶，你们俩该不会是……”店主兴致盎然地露出了笑容，“是男朋友吗？”
“没……没有，我们不是……”
隐藏已久的心思被人忽然点明，黄少天慌乱地想要解释。
“是啊。”叶修冷不丁说道。
他，他刚才说什么？！黄少天不敢置信地侧头去看叶修，对方嘴边仍然挂着他所熟悉的笑，手上在不停地挑出沐橙描述的那几张明信片。
店主了然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那祝你们幸福哦。”
碍于还有人在场，黄少天没好意思直接问出来对方是什么意思，只是沉默地自己在旁边转悠了几圈，他一个男孩子，对于这些东西实在是没什么想法。
等到叶修结了账之后，两个人一起出了门，没等黄少天酝酿好发问，对方就已经塞了一张明信片到他手里，“给你的。”
“诶，什么啊？”黄少天好奇地接过来低头去看，是一张摄影作品，一只懒洋洋的橘猫半露出肚皮，斜躺在地上晒太阳。“不是给苏妹子带的吗？”
“感觉这个挺像你的，特意买给你的，感不感动？”
“我靠，这猫哪里像我了，我再怎么也得是豹子好吧，金钱豹！再说这猫懒洋洋的，明明更像你好不好！”
“像哥怎么了，看到它你就能想起来我，不乐意啊？”
叶修厚起脸皮来真是怎么说都是他的理，黄少天无力反驳，后来回家后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它塞进了明信片收纳册里，珍之重之。
两个人后来都没再说话，任凭寒风刮过来，没有人再去提刚才的事情。
什么男朋友？他究竟是不是开玩笑？黄少天想问，却又如鲠在喉，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冷不冷？”
先开口的是叶修，他自然而然地去摸黄少天的手，握住后将之带进了自己棉袄的衣兜里，暖烘烘的。
把手塞进另一个人的口袋里与他相牵是件过于亲密的事，黄少天上一次这样做还是在幼年时代与母亲出行的时候。
逾矩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提醒自己，警铃已然大作。
但他没有任何带着挣脱意义的动作，一切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似乎学生时代不成熟的爱情就是这样，稚嫩而青涩，牵牵手就是被默许的相爱的凭证，雪落了满头就已经到老。
不必说，什么都不必说，他们彼此早已都心照不宣。
“老叶……”黄少天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试探地问道，“那你和苏妹子……？”
叶修知道他在问什么，苏沐橙与他向来交好，在这个对于情感话题异常敏感、一不留神绯闻就被传得满城风雨的年纪，在外人看来他俩早该在一起了。
叶修是一向懒得理的，只是没有想到小话痨居然这样在意。
“没有的事，你瞎想什么呢。”
黄少天感觉到对方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鼻子，他手上的温度，是暖的。
后来的事情就比较惨了，黄少天回忆起来也觉得痛心疾首。
万万没想到那天体育老师去了，还刚好点了个名，校内到处都找不到他俩人在哪，任凭张佳乐方锐一个劲儿地的掩护都没有任何用处。第四节数学课的代课老师是年级里出了名的凶，在发觉叶修和黄少天的缺席后勃然大怒，直接捅去了班主任那儿。
事情败露，两个人心甘情愿地挨罚，说辞不过是那一套，什么两个好哥们儿跑去校外玩，至于是玩滑板打篮球还是网吧打游戏什么，那就是自由发挥的范畴了。
他俩被罚了千字检讨，又在校内得了个处分，再加上被各家父母一顿思想教育之后，看在他俩平时品学兼优的份儿上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但有很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比如说在他们捡了个男朋友相比之下，这些处罚措施于他们而言都算不上亏。
比如说在习惯他们无时无刻对喷的垃圾话后，一班同学们又习惯了他们无时无地的秀恩爱。
05
有一句话说情深不寿，黄少天认为说得很对。
他想他和叶修之间大抵就是如此，因为投入得太过用心，所以从头到尾一切都像是他一个人的笑话。
他还觉得奇妙，在北京住了少说五年，但他似乎总是跟北方的冬天格外投缘。
黄少天跟郑轩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了，这个时候冬天的北京城已经陷入了黑暗。
他的微信上收到了来自叶修的好友申请，学生时代没有手机，后来智能手机普遍起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分开很久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偶然的相遇，他们也许老死不相往来，直到哪怕彼此娶妻生子，好友列表里都不会有对方的名字。
黄少天点击了通过，他的头像是一只柯基，对方的则像是他自己拍的景色，是深秋时叶子飘黄的枫叶林。
叶修那边居然很快发过来了消息：“少天，你明天就要回广州了吗？”
黄少天回想了一番后，才想起来今天郑轩似乎提到过。他回：“是啊，公司统一订好的机票。”
“想跟你出去走走，有空吗？”
这人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客气了，黄少天毫不留情地嘲讽他，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初中时代许下的约定，他觉得为着这个缘由自己似乎都无法拒绝。“不是吧，你是说现在？”
叶修的回复十分笃定，“对，有空吗？”
理智与情感相互斗争拉扯着，黄少天难以说明是哪一方占了上风。“抱歉，今天太晚了，下次吧。”
下次，又是下次。上一个“下次有空”足足拖了十一年，那么这一次呢？他们之间，还有下一次可言吗？
对方似乎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回道：“哪家酒店？给我发个位置，我现在去找你。”
叶修很少有这么强硬的姿态，黄少天不禁有了几分恼火，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有他的六年已经这么过来了，没有他的下半生一个人过也不是不可以。
更何况当时，先放手的人明明是他。如今明明已经有了女朋友还要回来纠缠自己，他怎么可以这样理所当然？
黄少天垂了眼睑，终于手指还是放在了位置发送的按钮处。
——他当然可以这样理所当然，因为他是叶修啊。
因为他爱他啊，从前，现在，以及虚无缥缈的未来。
果然还是便宜他了。当黄少天收到叶修已经到达楼下的微信消息时，他动作迅速地穿戴好见到叶修本人时，他这样想。
叶修还是穿着白天相见时那件黑色大衣，正靠在路边的树上等他。黄少天的耳朵上还塞着一对耳机，他摘下一只，略尴尬地问道：
“呃，那个……我们去哪儿啊这是？天色都不早了。”
“就带你随便逛逛，以前读书那么久都没有这个机会。难得今天碰上了。”叶修叼着根没点的烟，说话含含糊糊的。
“烟你不抽吗？原先你……”
原先你烟瘾不是挺大的么，怎么现在变得只叼着尝尝味儿就满足了。
黄少天说到这里才后知后觉地想当年的事情早已过去，现在提起来多少不合时宜，也并没有资格。
“不抽了，怕呛到你。”
远处有烟花在昏暗的天际绽放，隆隆的炮声透过耳机噼里啪啦地传到他的耳朵里，北京冬季的晚上八点钟已经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就这样与身边的人一直走，好像回到了多年前一起遛狗的冬天，雾蒙蒙的天，心爱的人。
黄少天与叶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聊彼此的工作、家庭，甚至聊到婚姻、人生规划。到后来他也不好意思继续戴耳机，索性关掉了音乐，安静地听叶修说话。
“你要结婚了吗？”既然聊到了这里，叶修顺理成章地问道。
“啊……哈哈，没有的事，我这条件人家姑娘瞧不上的。”
叶修忽然在北京城黑暗的天空下侧头去看黄少天，眼神深邃而别有深意，黄少天觉得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
耐心地等了一阵子，他没有。
黄少天于是只好继续说，“那你呢，老叶？准备什么时候跟苏妹子结婚？”
他听见叶修在灯火与行人间很轻地叹息了一声，轻到他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叶修没有回答，而是率先走进了地铁站，在自主选票的机子旁边站着戳弄了几下屏幕，很快拿到了两张地铁票。
黄少天没有留意他选的重点地址是哪里，他正在微信上给郑轩解释，为什么对方跑来找自己去吃夜宵时面对的是一个空旷的房间。
“呃，”黄少天手指顿了一下，摸了摸鼻尖，试图回答，“我遇到了一个朋友，我们出来转转。”
趁着郑轩还忙着痛心疾首的时候，群里一直在看热闹的喻文州终于说了话：“北京的？是叶修么？”
黄少天自知瞒不过，谁让喻文州这么巧也是自己的初中同学呢。
好在当初那段狼狈的情感经历，他只看到了甜蜜纷呈的前半场，却错过了曲终人散的结局。
“是他啊，刚好今天跟郑轩出门，遇到他跟苏妹子了。”
黄少天打着字。他很容易想象喻文州现在的表情，以及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好在在喻文州的劝诫到来之前，叶修已经在向他走来了，他笑着说，“少天，我们走吧。”
这句话自然得就像是中间那六年的罅隙从未有过也再不会有。
地铁驶过来，黄少天跟在叶修身后上去，脑子里想的却是刚才和叶修的交谈。他已经是北京一家公司的总经理了，西装革履出入商业圈，再加上他自己也算是个官二代出身，日子过得总归很好。真厉害啊，黄少天早知道他会这么优秀的，在他们读书的时候。
只是那个时候，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到时候会站在叶修旁边的，是神采飞扬的自己。
“对了，这个给你。”
叶修的话突兀地响起来，到底还是到年底了，地铁上清清冷冷，还空着好一排座位。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压根没有人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黄少天低头去看，叶修塞给自己的是一沓明信片，名字很显眼也挺直白，叫《故宫的猫》。
“当时那张明信片就收录在这一套里，我们那时候看到的是其中一张。后来偶然间拿到了这一套，就想着如果下次还能见到你，一定要送给你。”
黄少天一边听一边随手翻了翻，都是拍摄于故宫内的作品，有躺在地面上朝游人卖萌的白猫，趴在石雕旁梳理毛发的三花猫，还有路过宫殿高高翘着尾巴的幼年橘猫。
他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叶修，你这是什么意思？送我这个来弥补你心中对以往过失的愧疚吗？还是叶总你觉得，我需要你的怜悯？”
黄少天特意加重了“叶总”这两个字的音，他原本想让这件事悄无声息地翻页而过，但偏偏叶修不肯给他个痛快。终于逮到机会宣泄了自己不满的情绪，他却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幼儿园成长纪念册上老师给他写下的第三个缺点，“脾气有时候比较暴躁”。
被人说了十来年的“阳光积极乐观向上”，黄少天从来都没有意识到暴躁的情绪在自己心底居然已经如此悄然地蔓延。并且只展示给，如此亲密的人看。
可是叶修他到底算是什么？他们早已不再是多年前的关系。
叶修选择了沉默。
地铁到站了，他像若干年前一样牵起黄少天的手，出乎意料地并没有被挣开。
叶修与黄少天一起走出了出站口，对面映入眼帘竖起的高高红墙赫然是故宫。
路灯之下的它被衬托出了几分柔和，白天那股威严与肃穆似乎都淡了很多，只剩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温柔，平静，却又强大，像极了叶修带给人的印象。
“以前早该带你来的，之后一直没有时间，后来又发生了很多变故。迟到了六年，对不起。”
黄少天感觉到叶修从后面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了自己耳旁，听见他又一遍重复道，“对不起，少天。”
他的声音带着呼出的白气，吹得耳边痒痒的。
06
学生时代里，黄少天的进步快得令人咂舌，先是保持在年级前十，到了初三的月考时，就已经以零点二分的分差在校内屈居于叶修之下了。再到期中时，他总算是完成了自己刚来到这所学校时所立下的豪言壮语，反超叶修三分，成功夺得了全校第一的桂冠。
开心归开心，黄少天还是没忘了去写作安慰读作嘲笑一下自己的同桌叶修同志，哪知道得意洋洋地去了，对方压根没半点受打击的样子。
叶修当时揉了揉黄少天的头顶，像是故意弄乱他的头发一样：“没事，咱们中考见，到时候和哥考不在一个学校的时候可别哭啊。”
“靠靠靠谁会哭啊老叶你少不要脸了，就好像我多想跟你考去同一所高中一样。”黄少天面上不屑，但还是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这样，真正的沟通只有寥寥几句，一个交换的眼神，一个细微的面部表情，就能推测出对方的想法和打算。
“叶修！你是不是又偷偷抽烟了？”
高中部的晚自习铃刚打响，黄少天就在匆匆赶回来的叶修身上闻到了并不算陌生的烟草味，并且嫌弃地皱起了鼻子。
“哪儿的话啊，少天大大你这是精神过敏了吧。”叶修从卷夹里扯出来一张数学卷，企图欲盖弥彰。
“别装了你！这股味儿都快呛死人了，我说叶修你一个好好的花季少年没事干学什么抽烟啊？”黄少天一边吐槽，还是一边习惯性地从兜里掏了一块薄荷糖给他，“你快压压味儿，太呛了我靠，你是不是抽了一整条啊？”
“没有没有，顶多一包。”
黄少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命了？马上都要高考了，说好跟我一起考去广州呢？”
叶修不以为然地拍拍他的肩，撕开了薄荷糖的包装纸，“抽烟跟考大学又不能相提并论，是吧，哥不就是抽根烟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黄少天不依不饶，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问道：“老叶，你……你是不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我感觉你最近好像不太对劲儿。”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一天到晚净瞎想。”叶修伸出黑色圆珠笔敲了敲黄少天的脑门，“快复习吧黄少天同志，明天可是有物理周测的。”
黄少天一听也赶紧抽出来一本练习册摊开，夏天的教室开着窗，微风吹拂。外面的树长得跟二楼一样高，伸出手就能探到好几丛枝叶。
黄少天看得心痒痒，伸出手捞了一支进来，用黑色碳素笔在翠绿的树叶上写写画画，到后来回过神时，才发现所有叶子上都被自己写满了叶修的名字。
“哟，这么喜欢哥啊？”
好死不死的还被叶修看见了，他凑过来笑着调侃自己的小话痨，吻轻轻落在对方的额头处。
黄少天被人抓了个现行，还没好意思解释手上就是一松，枝条又都被带着弹出了窗外。哗啦啦的树叶带着黄少天的心事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着幸福的光，写满了年少的秘密与憧憬。
黄少天强横地转头去蹭叶修的下巴，“就是喜欢你怎么了！我喜欢谁你都要管我啊？”
“这还是要管的，”叶修慢悠悠地握住他的手，将对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再十指交缠，“少天大大可只能喜欢哥一个人啊，记住没？”
黄少天很清楚物极必反的道理，当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生发展、看起来充满希望的时候，往往就意味着充满阴暗的相反面就在拐角处了。
但这次幸福得令人眩晕的时光未免太长了些，长到让人早已深陷进去而不自知，最终被绝望的陷阱吞噬。
高考很快就结束了，只是与海量的作业与老师不厌其烦的教诲一同消失的，还有叶修的消息。
叶修不用手机，但黄少天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除了这一次。
他执着地跑去叶修家里敲门，没有人应。跑去找老师要叶修家的联系方式，话筒里的机械女音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对方已关机。后来出成绩的时候，黄少天心想这回你总该出现了吧老叶，他站在校门口望眼欲穿，从刚发成绩到已经几乎没有学生回来学校，却始终没有等到叶修。
他明明在录取榜上看到叶修履行了当年的契约，同自己一起报了广州的一所大学，因为他当时拽着叶修说无论如何都要看他去看看自己长大的地方。
可是，叶修并没有去那所大学报道。
黄少天后来时常想起来自己见到叶修的最后一面，那是刚考完最后一科理综的时候，他们俩一同回家。黄少天拉着他一个劲儿地问老叶老叶你发挥怎么样，正常的话我们就可以继续去念同一所学校啦，当然如果超常发挥就更好了。
叶修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来着？
——“哥办事儿，你就放心吧少天大大。”
可是黄少天到后来都没能等到叶修的消息。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躲到了黄少天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没过多久，黄父退休了，一家人商量之后再加上考虑到黄少天所上大学的位置，最终还是决定回到广州。
搬家是件漫长的事情，黄少天再一次回到这座没有雪的城市时，只觉得陌生而熟悉，往事皆如黄粱一梦。
他很快在新的大学有了新的室友与哥们儿，他们勾肩搭背，嬉笑打闹，只是他再决口不提那段失败却旷日持久的恋情。
后来黄少天也终于想通了，或许叶修这样就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宣称与自己的单方面分手，他自己也没必要再纠缠不休。生活没有了叶修，但还有以后。
坏情绪在他身上的逗留短到让周围的人压根没有察觉，就连与他一同录取到这所大学的喻文州都感慨，少天你是真的从那段感情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你现在看起来很开心。
后来就连黄少天自己也这么觉得，他把对叶修的感情埋得太深太深，深到自己最后都忘却得干干净净。
只是此后很久，他再没在这座四季温暖如春的亚热带城市见到落雪。
07
飘零的雪花来得很没道理，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肩头都落了细小的雪屑，冷冽的空气被吸进了鼻腔。
恍惚间就好像回到了那几年，黄少天甚至觉得，如果自己这时候接上一句，“我靠老叶你还记得回来啊，说吧你打算到底怎么赔我这几年大好青春岁月？不对，你先解释一下当初忽然人间蒸发是怎么回事？”
那么叶修也一定会说，“你反应也太慢了吧，少天大大。”
但黄少天张了张口，却觉得嗓子干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看到有条名为六年的河横亘在他们中间，里面哗哗流淌的都是岁月与记忆。他在白天相遇时就已经做好了此后至多只做好友的打算，现在情况急转直下，黄少天不觉得在面对这样的叶修时，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复合的意义。
你瞧，黄少天和叶修之间已经不再那么有默契，就像此时他们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以此来探明彼此的态度。他俩都有着让对方陌生的情绪和没有彼此的六年，至于那段在一起时难得的好时光，早就模糊得记不起来了。他们离学生时代实在太远了。
先开口的是叶修，黄少天没办法回头看到对方的表情，但他听得出语气中的慎重与严肃。
“少天，六年前的事情怪我，我早该跟你解释清楚的。”
“我高考前压力很大，你其实早看出来了吧。”
黄少天不依不饶，“叶修，你讲这些做什么？还是难道你觉得讲一个难辨真假的故事我就会原谅你的不辞而别？不需要的时候就丢弃，需要的时候又回来说什么要解释清楚，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少天，我只是不想让误会持续再一个六年，你先听我讲完，选择权在你手上。”
叶修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了他，黄少天慢慢地转过去，诧异地发现对方居然露出了自己没有见过的表情，那大概能称之为落寞。
“我爸要求我高考完就到国外去念金融学，以后当个商人，继承他的产业，再像他一样坐上总经理的位子，功名赫赫。”
黄少天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动了动嘴唇，“可你当时……”
可你当时并没有跟我说这些。
“不是你的错，少天。”叶修居然还笑了笑，“我偷偷报了和你一样的学校，准备在录取通知书下来之前就离开家。结果后来，老爷子不知道怎么给知道了。”
黄少天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他面前站着的是熟悉的叶修，说出来的却是自己当时丝毫没有察觉的经历，陌生得就像是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当时的自己，怎么会这样迟钝呢？
他已经忘记了刚才自己气势汹汹地说了些什么，反而主动问道：“那你爸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高考考了一半的时候吧。包括咱俩的事儿，他当时也知道了。”
“那你后来……”黄少天问得小心翼翼。
“没什么大事儿，叫他老人家教训了一通，他问我为什么要去报那所学校，我没说话。他那天还挺生气的。后来就没了，我考完试刚回家，就直接被押到国外的商校念金融系去了，近几年才被放回北京来。这中间有点复杂，没来得及告诉你，是我的错。”
叶家的家风，黄少天是领教过的。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想象对方所谓的“教训了一通”，是怎样严厉的责罚，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背负了多少压力。
“可是你为什么不跟他解释清楚？我们当时明明是那种关系，你为什么对我只字不提？你一个人承担这些究竟有什么必要？”黄少天的声音慢慢哽咽，却又坚定不移，“叶修，如果有可能，我也想做你的后盾。”
“你已经是了，少天。”
叶修笑起来，向他慢慢地张开双臂：“当然有必要了，至少现在我已经有能力去兑现当年对你许下的承诺了。你还来不来，英雄？”
黄少天没急着上前，他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没问出口。
“我等了你六年，老叶，你就不怕回来找我的时候我跟别人已经结婚了？”
“你不会的，少天。”叶修这次很笃定地摇了摇头，在寒风中维持着半个拥抱的姿势有些可笑。
“靠！这都被你发现了。”黄少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不管不顾地抱紧对方的，或许是在叶修的话音刚落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隔着叶修的衣服闷闷地响起来。
“你反应也太慢了吧，少天大大。”
叶修去亲他的额头，像极了那年夏天临近高考的时候，一个亲吻就能定格永远。
叶修送黄少天回到酒店的时候，迎面刚上碰上了从电梯里出来的郑轩。
“黄少？你们这是……”郑轩看着旁边叶修略显眼熟的脸，反应了一秒钟：“你是叶修吧？”
叶修挑了挑眉，用疑问的眼神去看黄少天，得到了一个更加茫然的眼神。
黄少天震惊地看着郑轩：“不对啊，我记得我跟你没提起过啊，你怎么知道老叶的名字？”
“哦哦，文州跟我说过。”郑轩说着还刻意模仿了一下喻文州的口吻，“‘叶修，就是那个少天心心念念好几年到现在都放不下的人的名字。’对，他当时就这么说的。”
“队长说话会加这么长一串表修饰的定语？”黄少天表示怀疑。
“呃，好吧，我承认那是我自己加的。”郑轩得空瞟了一眼叶修，说道，“是黄少你也太明显了吧，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我有吗？真的有那么明显？等等，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岂不是整个蓝雨……”黄少天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再加上叶修此时本人正站在自己旁边，一时间有点脸红心跳。
郑轩看了看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感慨道：“这么快啊？果然队长未卜先知，回去我得找他算一卦去。”
“什么？”黄少天还处在茫然状态，没反应过来，“文州他说什么了？靠靠靠郑轩你别卖关子了，你再不说清楚以后就没有公司楼下的奶茶喝了！”
“文州说，明天你不用回去了，他已经帮你把机票取消了。”郑轩说完了就举步往外面走。
“哎不是等等，你去哪儿啊？”黄少天对着郑轩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喊了一句。
“吃夜宵，我跟老徐约好了，”郑轩头也不回，“不带你，现在我们单身狗联盟不欢迎你了。”
等转头对上叶修意味深长的笑，黄少天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听见叶修说：“这么喜欢哥啊？”
多老的台词了啊，几年前说过，现在还要翻出来再说一遍。
黄少天心里唾弃着，嘴上说的却是：“行了老叶，知道啦，我就喜欢你一个人。”
他低头去看两个人的手，两只骨节分明的手交握在一起晃了晃，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彼此相爱的人不应该被辜负，无论过了多久，昨天，现在，还是放进他手心笃定的未来。
“我爱你。”
END
归档戳：荣耀与你都容我沉溺
肝完全文只觉得重度ooc没得救了，请大家不要嫌弃！以及发现居然比一晌贪欢全文都长，忽然怀疑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