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抄

二月份的情怀的产物，不知道为啥乱码了，修改后重新发一遍。
全文致敬柴静《看见》 文中标*处文字或观点出自这本书 
字数：5753

第一次见着那个传闻中叶修的时候，黄少天还是个实习期的小记者，刚进台，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叶修说让倒水就真的拿了一次性纸杯去饮水机那儿接了一杯水，结果周围一圈前辈都笑得前仰后合。
林敬言跟着笑，拍了拍不知所措的黄少天的肩膀，“老叶你就别逗人家了，少天可是新人。”
韩文清绷着的脸也稍稍松弛了一些，附和道，“今年进台的几个实习记者都很有潜力。”
“你们都跟着凑什么热闹啊，没看哥这儿练练新人。”叶修不以为意地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动作熟练。
“叶修！说了多少次了，电视台里不准抽烟！”冯宪君是新闻评论部的主任兼《巅峰荣耀》的制片人，平时没事儿就爱敲打部里这些人，恰好他这回路过还刚好把叶修逮了个正着，“其他人我都分得差不多了，黄少天这小子就交给你带去。”
叶修喝着黄少天倒的水，还挺不乐意，“让哥带这个小话痨？我能拒绝吗？”
“不能。”冯宪君扔下两个字，背着手走了，“大家都好好干啊。”
黄少天眼看着他离开，老冯上点年纪了，走路的时候背有点驼。他转头对上叶修懒洋洋的目光，仍是有些不敢置信。
要说起来叶修，那可是传闻中台里传说一般的存在，摄像技术贼好。在记者吴雪峰退役之前，他们合作的采访节目没有不得奖的，台里内部开会的时候，领导总是对他们赞口不绝。先不提收视率的问题，身为记者，光是能客观地揭露看待真相，就已经无愧于他们的职业。尤其是叶修和吴雪峰前些年去西北地震灾区的采访，震撼人心，整个评论区都被刷爆了。
那期采访黄少天也看了，吴雪峰的采访中规中矩，但是叶修的几个镜头把握却是恰到好处，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叶修前辈你好！我是黄少天，是台里新来的。”
“知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来台里。”
围观的都是看热闹的，被叶修毫不留情地全轰走了，“干嘛呢你们一个个不好好干活，赶紧的，这一期采访的题你们都选好了？片子都剪完了？过审了？”
叶修虽然平时看着挺不正经，但说的话还是挺有威慑力的，毕竟人家的能力在那儿摆着，不服也不行。
一群人都散了，叶修看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黄少天，挑眉笑道，“哟，少天大大，还不去选题在这儿杵着干嘛呢？”

时间这玩意儿吧，有时候过得还真挺快。黄少天到《巅峰荣耀》已经两年多了，一直留在新闻评论部没走过。他的性子也没怎么变，时时关注当下热点话题，哪儿有新闻第一时间就拉着叶修去，他思维敏捷嘴又不闲着，这两年下来两人合作的片子也都广受好评。
这天难得是个休假日，大清早叶修睡得还没清醒过来的时候，黄少天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声音还压低了挺神秘的样子：
“喂，老叶。是我，少天。”
“知道是你，除了你谁还大清早的给哥找不痛快啊。”
“老叶你怎么说话呢，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个，我前些天找到个挺不错的题材，打算现在就动身了。这都几点了老叶你怎么还没睡醒啊？赶紧起来起来，半个小时后来我家见面，快点儿的！”
叶修的声音有点痛苦，“不是吧我的少天大大，今天是休假啊？我们摄影扛着器材又累又不讨好，工资还低，你还又要做采访？”

要真说起来，摄影的工作也就是在幕后默默奉献了，因为一段采访的后期一般都不会打摄像的名字。
黄少天因为这事儿往后期那儿跑了三四趟，口口声声说他们不尊重摄像的职业不尊重叶修，还又扯了一堆有的没的。
后来人家被他烦得实在受不了了，说，“行吧，那你的摄像叫什么？”
黄少天很认真地答，也难得没有话痨，“他叫叶修，一叶知秋的叶，修养的修。”
结果后来还是没打上字幕，气得黄少天去跟人家闹了一场才算解决。

叶修扛着设备去找黄少天的时候，发现郑轩正在副驾驶上坐着，笑着打了个招呼，“哟，郑记者也在呢，今儿个来给我们当司机的？”
李轩还没来得及回答，黄少天就开始替他说话了，“我去老叶你能不能别自恋了？谁来给你当司机啊，人家郑轩是看在和我的情分上又今天刚好有空才来的好吗！”
郑轩张了张口想辩解，又回想起了被黄少天的垃圾话支配的恐惧，于是开始专心开车，不说话了。
车上还有喻文州和王杰希，都是被黄少天临时拉过来当援兵的。
“这么早把哥叫来，到底是什么题啊？”叶修扫了一圈来的人，对这个阵容有点惊讶。
到了这时候黄少天有点犹豫了，“哎，怎么说呢老叶，其实是个挺边缘化的话题。但是我想做这个采访，世界上这么多人都是这样活在阴影里，但中国人的眼光永远充满了无法理解和鄙夷……”
“等等等等，”叶修越听越不对劲儿，云里雾里的，“你这是要采访什么啊？哥怎么突然有点后悔来给你当摄像了啊。”
“呃，其实也就是……”黄少天的目光不自然地躲闪了着，“我准备做一期同性恋相关的采访。”
车上的几个人都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各自点了点头，然后就开始策划采访的过程和拍摄的程序。
叶修闻言挑了挑眉，也没什么反应，确认道，“你决定做这个了？”
黄少天点了点头，倒是对他们有点惊讶，“你们都这么冷静啊？早知道我就不藏着掖着了，电话里面就跟你们说了。啧啧啧，还让我准备了半天才敢说，怕你们听完一转身就下车跑了。”
“至于吗少天，这都什么年代了。”叶修鼓捣着自己的设备，“你都准备好了？”
“那当然了，”黄少天拍了拍自己的背包，里面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一厚沓相关资料，他一边说话一边往手里的速记本上写字，密密麻麻的，都是一会儿打算问的问题。
“我联系了好几位同性恋者，采访的苦日子还长着呢，各位都做好艰苦奋战的准备啊。”

第一位接受采访的同性恋者，是一个舞者。
那位舞者刚刚结束了表演，直接在剧院里的休息室里接待了他们。
“你好，我是之前联系过你的YS台记者，黄少天。”
“你们好。”舞者彬彬有礼地请他们坐下后，目光扫过黄少天和叶修。
黄少天把录音笔放在桌子上，示意叶修可以开始之后，开始提问：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同性的呢？”黄少天试探性地先提了第一个问题。
“十几岁的时候吧，记不太清了。”对方回答得很平静。
“您的家人当时是什么态度呢？”
“我不敢告诉他们。他们会把我当做变态。”
黄少天有点局促地瞟了一眼便签本，犹豫之后终于还是把下个问题问了出来，“在确定自己的性取向之后，您有没有采取过什么措施呢？或者说，接受过什么治疗吗？”
“有过。”舞者闭了闭眼，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面部表情都不自觉地带了点狰狞，“我去看心理医生，接受了治疗。*一个人被强制性地唤起欲望，同时用药物催吐的方式，让你感到疼痛，口渴，恶心。”
黄少天不知道自己应该摆什么样的面部表情，但身为记者丰富的经验让他很快镇定下来，他又问，“然后呢？”
记者需要的是揭露事实给群众，而不是凭借着自己的主观臆断去评判。他必须强迫自己镇静。
“然后，*一次又一次，当我对自己的欲望做出迅速而强烈的厌恶反应时，医生对我说，‘你再也不用有欲望了。你好了。’”
舞者说着有些激动起来，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强迫自己喝了口水才冷静下来。
黄少天已经有一定的心理素质，尽管心中惊涛骇浪，仍是面不改色，“请问您现在有固定伴侣吗？”
“没有。”
黄少天自觉要做一个敬业的好记者，即使有些问题难以问出口，他也得迎难而上。
他紧张地咽了咽唾沫，“那您平时是怎么解决生理需求呢？”语毕又连忙补充，“这个问题涉及隐私，您不方便回答的话后期会直接剪掉的。”
舞者摆了摆手，“没事。这方面……就是随便找人吧，大家谁都不认识谁，解决完了就走人，结束了什么事儿都没有。说起来，我以前连安全套都没见过是什么呢。”
他自嘲的那一声笑，像一根针刺进了黄少天的心脏里，随之而来的是细密的疼痛感。
太过卑微的社会地位，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需要。
黄少天已经待不下去了，但他还是勉强牵起笑容，和对方又随便聊了几句，总算结束了采访。
舞者送他们到大门外，衷心地对他们道，“谢谢。”

上了车，黄少天故作轻松地问车上的同事们，“怎么样，什么感觉？”
车内的气氛很沉闷，喻文州面露忧色，“少天，你这次选的题有点敏感。”
“可是队长，”黄少天闻言激动地站起来，结果头磕到了车顶，“他们明明和我们一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表面上看我们都平等地活着，可是他们凭什么因为性取向就被人视为异类？他们有权利像每个人一样活在阳光下面！”
叶修强行把黄少天扯回座位上，替他揉了揉头顶，“少天冷静点，文州不是这个意思。”
王杰希看着他俩，眼神有些微妙，“文州是说，太边缘化不被大众接受的题材，可能过不了审，最后能播出来的几率不大。”
黄少天愤愤不平地又要说话，喻文州已经开口道，“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跟你一起做完这期采访的，不管能不能播，能不能过审都不重要。这是身为记者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黄少天下意识地转头又看向叶修，“老叶？”
叶修叼着根没点的烟，笑了起来，“少天你这是什么意思，跟着我的记者到处跑当然也是哥一个摄影基本的职业道德。”
黄少天听到“我的记者”几个字的时候，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形容，毕竟台里几乎每个记者都会有一个固定的摄影搭档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多想些什么。
他于是当做没有听到的样子，一脸平静地开始和叶修一边互喷垃圾话一边准备下一个采访者的问题。
车里的气氛又活跃了起来，郑轩开着车哼了几句唱了起来，喻文州和王杰希听着叶黄两人毫无营养的对话，互相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第二个接受采访的是一对同性恋情侣。
黄少天看着面前两个笑容灿烂坐在一起的年轻人，照例先提了几个常规性的问题，然后看着他们忍不住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两年多了。”
“你们周围有没有人对你们表示过无法理解甚至恶语相向呢？家人对你们之间的感情又是怎样的的态度？”
一个男孩子开了口，“我们的家人受教育程度都很高，他们理解并且支持我们在一起。我的身边的确有人觉得奇怪甚至恶心，这个社会目前对于同性恋的接受度虽然空前地变得广泛，但是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友善的态度。但是我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那么无论什么困难险阻，都不足以为惧。”
黄少天听完这一席话像是被震撼了一般，他愣了愣才咧着嘴笑了起来，“你认为你们之间的感情是什么？”
两个男孩子相视一笑，异口同声。
*“爱情。”
黄少天看着他们十指交握的手，忽然开始明白了自己选择成为记者的目的。
为了让这世间的美好和丑恶都暴露在阳光下，让群众用自己的眼光去审视，去看清真相。
如果再上纲上线一点儿说，那就是为了让一个更加美好的法治社会早日到来。
黄少天朝叶修比了个手势示意可以结束了，然后起身深呼吸了一下，真挚地对他们道：
“祝你们幸福。”
“也祝你幸福。”年纪稍小一点的男孩子对他眨了眨眼，小声道，“刚才采访的时候那个摄影师一直在看你哦。”
“啊？？”黄少天窘迫，刚想再问下去就听见其他人已经在招呼他了。
他于是再次郑重地道了谢，跟着离开了。

之后接受采访的几位同性恋者都有着不同的经历和感触，他们有的生在贫困山村，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性取向，害怕世俗的眼光和被强行扭送到治疗所后的折磨；有的混迹于城市中，选择了结婚生子，尽其所能想要跟身旁的人看起来一样。
黄少天采访过最后一个人之后跟众人离开的时候，西边已是落日沉沉。绚丽的晚霞色块斑斓，给整片大地都染上了昏黄的色调。
黄少天忽然停了脚步，凝望着落日。一行人跟着他停了下来，叶修扛着设备走在最后，跟着一起看向西方，镜头里是一片辉煌的落日。
或许希望的光芒曾经陨落入万丈深渊，但我们始终要相信总会有勇士披荆斩棘，知虎而行，最终得以重见天日。

最后拍好的片子送去剪完之后，就直接交了上去。黄少天和叶修也没指望能过审，毕竟这个话题在当前的中国还比较敏感，又是在ys播，的确需要慎重考虑。
但这并没有关系，*记者需要关心的不是新闻本身的爆点，而是新闻当中的人。
就算过不了审，他做了，就问心无愧。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部片子居然过审了。
叶修和黄少天最初听闻喻文州带回来的消息之后，忍不住面面相觑。
“老叶，你说冯主席这是怎么了？我忽然有点担心他的健康状况，现在几点了，医院还开门不？”
冯主席是底下这些人给冯宪君的爱称，这么一看身价好像一下就提高了不少似的。
“开着。”叶修还真装模作样低头看了看手表，“少天大大你当时不是就希望能过审吗，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黄少天现在的确非常激动，做采访的时候他得憋着自己，尽量简洁地提出问题（其实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不管说多少，最后都会被剪掉），但是跟着朋友唠嗑就不一样了，想说多少说多少，不要钱。
他兴冲冲地去给喻文州王杰希他们打电话，说是为了感谢他们跟自己做采访，要请大家吃一顿饭。
结果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熟人之间消息传得飞快，几乎整个新闻评论部的人都来凑热闹了。黄少天也爽快，热热闹闹上了一桌菜，大家其乐融融难得地除节假日外聚了次餐。
席间聊得都很轻松，互相逗乐子聊天，这种时候往往没人谈工作。
忽然有人发声，语气不善，“黄少，你这次做的题是同性恋吧？”
黄少天顺着看过去，这人好像是叶修的后辈，也是个摄像，叫刘皓。
“是啊，这大家不是都知道吗？”黄少天坦坦荡荡地点了点头。
“这题……有点恶心吧？反正我不会去看。”
旁边也有人又附和，“是啊，再说这个节目播出来后又会有多大影响呢，又有几个人会真正注意到呢？顶多又多一波网络跟风而已。”
叶修平静地接上：“也许我们能发出的声音不大，但是至少我和少天做了，那我们就问心无愧。如果不去尝试着尽自己所能去争取，就永远也无法得到应得的权利，也永远无法为别人争得权利。”
“叶修哥说得对，总好比有些人只会耍嘴皮子强。”苏沐橙磕着瓜子，嘴上却毫不客气。
“你听说过一句话没有？”黄少天看起来很冷静，似笑非笑，“‘以前男人决定女人该不该受教育，白人决定黑人该不该活着，我们认为这是荒诞的，而现在却又让异性恋决定同性恋该不该在一起。’你呢，刘皓，你怎么看？”
刘皓脸色不好看，但碍于发声的都是部里大神的存在，只是闭了嘴。最后还是喻文州上来圆了场，只是语气措辞中也不乏暗带讽刺之意。
闹完这么一出剧之后，大家倒是彻底不聊工作相关的事了，只专心八卦喝酒，关于他们这次做的题也就再没人敢提了。

聚餐结束后黄少天已经有点醉了，叶修身为唯一一个没喝酒的送他回家。
叶修看着前面的亮着的红绿灯，上面的数字跳动着，忽然开口道：
“少天，这期同性恋的采访也做完了，哥跟你谈个事儿呗？”
“啊？老叶你突然这么严肃干什么，咱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你直接说就行了。”
叶修只盯着他不说话，黄少天被看得浑身不痛快，只得投降，“行行行，老叶你谈吧谈吧我听着你说。”
“谈个恋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