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20H】致橡树
字数：11750
“欢迎下次光临。”
夏天的G市闷热而潮湿，在十点半的路灯光下，黑漆漆的柏油马路被营造出了暖黄色氛围。便利店的玻璃门开合之后扰乱了气流的波动，几个面容姣好的女孩提着大包的零食说说笑笑着从里面走出来，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色彩亮丽的超短裙裙摆随着动作在腿间晃动。
年轻人低垂着头靠在便利店旁边的自动售货机旁边，在黑暗中只剩下一道剪影，却依然难掩眉目间的疲惫。随着最后一次仰头饮尽残余饮料的动作，他手中的易拉罐被“咔”地一声捏扁，可乐的空罐子被准确地投进了路边几米外的垃圾桶里。
黄少天从阴影中走出来，露出了一头染成棕黄色的头发，还有一双不再那么亮的眼睛。以前总有粉丝说，黄少的眼睛里像是藏着星光闪烁，总是那样富有神采，很容易就能逗人开怀。但那毕竟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的事了，久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一路走来竟已经改变了这样多。
身边的队友来了又走，联盟里的兄弟们三三两两地像约好了一样一同退役，他紧握着一张夜雨声烦的账号卡，从初心去往终局。只是当有一天他自己也终于要面临这件事的时候，又该何去何从呢？
印着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被零食塞得满满当当，有他以前很喜欢的樱花味果冻和辣味年糕条，还有碳烤奶茶、葡萄软糖、草莓味的百奇，玲琅满目地挤满了袋子。从前蓝雨每打完一场比赛队内总会庆祝一下，碍于职业选手的身份，他们总是会买一箱可乐回俱乐部不醉不归。
可是，什么时候，连汽水都变了味道？
黄少天回想起初入蓝雨的那一年，还有第六赛季夜雨声烦站到最后他们第一次摸到奖杯的那一次，还有世界邀请赛中国队获胜的时候……他在荣耀有太多的回忆和感慨，每一次来之不易的胜利他都仔细珍惜品味，不仅是荣耀加冕的骄傲，需要珍惜的还有身边的人。他在联盟待了将近十年了，见过太多的转会和退役，太多的遗憾终生和难以弥补的缺失，他只能庆幸自己足够幸运能够得到荣耀女神的垂青，也足够幸运在联盟中遇到了该遇到的人。
黄少天独自走在地下停车场，冷气开得太足了，裸露在白色短袖外的皮肤上已经起了无数鸡皮疙瘩。明晃晃的灯光不知疲倦地亮着，把他踽踽独行的侧影拉的很长，混着难以排遣的冷清和孤寂。
足音在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回荡着，他按下电梯的上升键，电梯间的照明灯灯前不久彻底报废了，只剩下红色的按键灯光孤单而突兀地在一片黑暗中亮着。电梯显示的数字在由1慢慢地变成－1。
他想起老韩那样一个执着坚毅的人都在上个赛季退役了，他离开的时候已经是联盟里资历最老的老前辈了。他说过“十年霸图，一如既往”，那场韩文清的退役发布会黄少天是看了的。他说，“霸图有更广阔的未来，我只遗憾不能亲眼继续看它变得更好”。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
黄少天轻轻弯腰在门锁处输入密码，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同是第一赛季进入联盟被封为荣耀教科书的那个家伙，好像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
这也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自从叶修退役之后，他失去了找他pk的理由，于是缓慢却坚定的疏远也成了必然。
他当年对叶修到底是什么感觉？说不清。
黄少天想着摇了摇头，但他很确定的是，他自己一定是对那段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真正释然之后，才会如此若无其事地想起又轻轻揭过。无论当时对他抱着怎样的心思，到现在也已经将近两年没有联系了吧。除了节假日必备的群发信息，黄少天不记得他还跟叶修有过什么过多的交流。
无论是打比赛还是人生，都是这样。
对手会陆陆续续地退场然后换人，再往后一点，大梦初醒骤然发现是自己退场的时候了。
叶修当年退役的时候呢，他是怎么想的？黄少天拆开一包薯片，才自嘲般觉得自己今晚实在是多愁善感，叶修那可是退役过两次的荣耀大神啊，他什么样的感受，什么时候轮到自己操心起来了？
他没有必要，更遑论资格。
手机“叮咚”一声响了起来，黄少天猜测着是这次是队长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还是郑轩约他吃鸡，长时间被消耗的电量在黄少天拿起手机之后消失殆尽，黄少天只来得及看到发信人叶修两个字后，手机就已经敬职敬业地自动关机了。
黄少天看着黑下来的屏幕映出的自己的脸，复杂却写满了期待。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已经有点僵硬的脸，起身去找充电器。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上次跟他联系还是新年时互相祝福吧，隔了这么久忽然间发信息来，他是有什么急事吗？还是，只是单纯地闲得没什么事儿干了？
叶修这人总是这么喜欢消遣别人。以前是，现在看来也是。
此时的叶修正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看，腿上趴着的是苏沐橙养了好几年的猫。电视上在转播这个赛季蓝雨对微草的总决赛，观众的掌声和热情如同浪潮一般翻涌着，赛场上的夜雨声烦和王不留行针锋相对，这并不是叶修陌生的场景。
但他却并没有集中精力去看，尤其是在已经知道总冠军是微草并且深谙王杰希和黄少天的习性之后。叶修专注地盯着手机上自己刚刚发出去的一条信息看，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手机侧面，似乎是焦躁却也是不安。
“你今天不去住酒店了吧？这么晚了，就住这里好了。”
苏沐橙从卧室里出来，她刚和兴欣众人开完了视频会议。多年来比赛磨练出的沉着冷静和积累的经验让她在接手队长职务时显得并不吃力，更何况到现在队长的职责她已经独自扛了三年了。有时候她跟云秀在一起，两个人相顾无言就能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肩负更多才更加明白职责所在，明白为什么出发又向往何方。
叶修还是盯着手机蹙眉，手上的动作空了一拍，“再等等吧，一会儿决定。你呢，最近怎么样？”
“兴欣步入正轨了，你这些年又不是没有关注荣耀。”
苏沐橙笑盈盈地端了一盘西瓜放到茶几上，叶修拿了一块塞进嘴里，甘甜清爽的汁液滋润着喉咙，他忽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黄少天是否看到、是否回应这条信息，他都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这套在G市的房子本是当年叶修怀着不可言说的心思买下来的，到后来自己忙着家里的产业几乎不往南方飞，即使出差也只能在这里住一晚。于是在他不在的大部分时候苏沐橙只好常常光临，到最后她才更像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是有关注。新人有几个很出彩的，只不过连老韩都退役了，现在的联盟阵容真是越来越陌生了，哈哈。”
“还好吧，第四赛季出道的倒是都还在。”苏沐橙也拿了一块西瓜，栗色长发十分随意地垂在肩膀处，“你自从回去之后说话客气多了啊，叶修？”
叶修正要说话，手机突兀地传来的震动让他有些受惊了似的松了一下手上的力道，差点没抓稳手机。他点亮手机锁屏，朝苏沐橙示意了一下：“有信息。”
苏沐橙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又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瞟了一眼他的壁纸。
是默认的。
她回想起了从前在兴欣的时候叶修手机壁纸上那个笑得十分灿烂的大男孩，脑海里猝不及防又毫无顾忌地，忽然闪过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感情难以为继。
叶修说少天大大要不要考虑收留我一晚上，于是黄少天从善如流地回复，好啊没问题，你在G市吗？
于是叶修在短信框里输入了“在啊”，然后起身跟苏沐橙告别。
苏沐橙看着他欲言又止，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她最终只是张了张嘴，微笑说：“那我送送你吧。”
她是没有打算送多久多远的，叶修看得出来，在关上房门前屋里的灯明晃晃的，电视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了，综艺节目里的主持人笑得很夸张。
“叶修哥，你什么打算？”
苏沐橙身上的淡蓝色连衣裙还是兴欣拿到第一个冠军那一年，他被她和老板娘拉出去逛街时买的。叶修莫名其妙地就开始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包括那时候的黄少天，那时候的联盟，都是什么样子的？
“还能有什么打算？”叶修笑了笑，声音却带点苦涩，“现在不都挺好的吗。”
父母健在，兄弟健康，称心如意的工作和称得上可观的薪水，衣食无忧的下半辈子。
“那他呢？”
叶修走在前面，他的身影顿了顿，才转过头来明知故问道：“谁？”
苏沐橙走到楼道门口，嘴唇张合说出了那三个字。夏夜燥热的风吹过来，她停了脚步，看起来只打算到此为止。
“可能只是……不太合适吧。”叶修站在三阶台阶下面，点了一根烟，“因为彼此的尊重，还有始终都看不清。”
这是一个早就被苏沐橙料到的答案。她看不太清叶修的神色，但对于他们的感情她的心中早有定论。
两个人都是曾经站在荣耀巅峰的男人，他们之间互相吸引的感情实在难以界定。不约而同地徘徊着，踌躇着，但没有人愿意踏出那一步，没有人想要打破这无言的僵局。因为连他们自己，都对这段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感情充满了犹疑。究竟是崇拜敬仰，还是惺惺相惜？究竟是有所保留的无话不谈，还是隐藏在友情掩饰下的暗流？
如果只是粉丝眼中大神与大神之间出于技艺切磋的惺惺相惜，这样的感情也能称之为爱吗，说出来未免可笑。
苏沐橙笑了笑，晚风吹拂，她想自己一定是闻到了栀子花的清香。她说：“那现在呢？”
叶修说：“现在我看清了。正要去问问另一个当事人的意见。”
苏沐橙看着说完之后就潇洒转身的叶修，那人只扬手挥了挥，留给了自己一个被路灯拉长的背影。
“一路顺风。”她只好这样说。
一切会好的吧？错过的人会再次重逢，遗落的感情总会被捡拾。
于是才会开始明白，其实在不在一起，并没有那么重要。
黄少天是在地铁站口捡到叶修的。
叶修看到他倒是没有太多惊讶的情绪，他熟练地将烟踩灭，笑了笑，还是以前的腔调。
“少天，好久不见。”
黄少天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人，有点不敢置信，“叶修？是挺久没见的了哈哈……”
“怎么，被哥虐了那么多次，才隔两年这就不敢认了？”
熟悉的语气一上来，黄少天才觉得放开了点。
他们一起行走在夏天的夜里，霓虹灯闪烁，彼此默契得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我靠我靠少不要脸了你，有本事现在再来一局你赢过我再说！”
“可以啊。”
黄少天没想到叶修会来这么一句。从前这家伙不是怎么都不肯跟自己pk的吗，怎么现在一句无心的玩笑话他都会如此当真甚而答应下来？
他侧头有些疑惑地瞟了叶修一眼，但不过问缘由早已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俗成，于是他又笑起来：“好啊，我家正好两台电脑，等我回去打趴你。”
“……”
“对了老叶，你这次怎么忽然来G市啊？”
“工作上的事，顺便过来看看沐橙。”
“哦哦，苏妹子挺厉害的，我看她带着兴欣这几年像是越来越厉害了，不过比我们蓝雨还差点。”
“这么说我带着的时候兴欣是不厉害了？”
“我去，这也要计较，无不无聊啊你……”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黄少天买下的房子离地铁站很近，明明五分钟就能解决的路程却硬生生被他们拖长了无数倍，似乎他们都有这么一刻希望这条路能没有尽头，而他们彼此相伴的时间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无限延长。叶修忽然问：“你呢？最近怎么样，还都顺利吗？”
这个问句并没有得到另一个人及时的回答，黄少天居然为这么一个简单的问句而愣了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了？”叶修疑惑地跟着放缓了脚步。
黄少天盯着他的眼睛看，认真地问道：“你不知道吗？”
叶修像是被他逗乐了：“我为什么会知道？”
“我以为像你这样为荣耀女神痴迷成狂的人即使退役了也会稍微关注一下的。”黄少天终于带着叶修拐进了自己居住的小区，他刷了门禁卡，目光放远不知道在看什么，“你也太让我失望了吧老叶。”
他是在开玩笑，但没想到叶修的回答是这样严肃而又富有深意，如果不是自己今晚除了那杯倒霉的可乐以外什么都没喝的话，他会怀疑对方这句话可能在向自己暗示着什么。
他说，“人总会变的啊，少天大大。”
所以，感情也时过境迁，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黄少天在后面默默地补上了这句话。
两个人到了黄少天家的时候，黄少天很大方地把刚买到的零食和叶修共享，并且表示对方运气真是好。
叶修虽然说着不喜欢甜食，但还是毫不含糊地撕开了一粒果冻的包装，“怎么了，我们剑圣心情不好？”
“你怎么知道……”黄少天愣了一下，转而又道，“算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不吃这些吗？转性这么快，你们这些男人，啧啧。”
“是不爱吃，不过你买的我还是要尝一尝的。”叶修整个吞咽下去后扔掉了果冻壳，又补充道，“你以前不就是这样吗，我记得你们魏老大走的时候你整个洗劫了便利店吧？”
“靠靠靠黑历史不要提啊！我不要面子的吗？”
黄少天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已经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打开了荣耀，他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准备感受一下完虐叶修的滋味了。
结果事与愿违，他时隔多年之后再一次输给了叶修，一个大大的lose浮现在了屏幕上。
“这也太失败了吧……”黄少天自暴自弃地松开了鼠标，“老叶你都退役这么久了，怎么保持的手速啊，教教我呗？”
“不是你刚才说的吗？我可是一个对荣耀女神痴迷成狂的人啊。”叶修一本正经地笑了笑。
也许这个lose是真的可以代表什么的，不止包括这把他们彼此都针锋相对对决，黄少天自顾自想。
“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说说你吧，老叶，你这次来不仅仅是跟我pk一把吧？那你也太没意思了，我第一个鄙视你。”
既然提到了这件事，叶修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他退了游戏，干脆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的确是有事找你。”
“什么事儿啊，这么正经，还特意过来找我？”黄少天见状也把自己的角色停在了一个荒凉僻静的地方，难得安静下来等叶修开口。
他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奶茶，刚要说正事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太甜了，你喜欢喝这个？”
“你废话真多。”黄少天翻了个白眼儿，显然是没打算理他。
“……”叶修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么个懒散习惯的人怎么会在这一刻卡住，表个白而已，从各方面来讲这都不算什么难事。
他又清了清嗓子，想说的话在舌尖打滚，就是无法自然而然地说出来：“少天，不早了，我看你别打游戏了早点睡吧，不然常年黑眼圈找不到老婆。”
黄少天义愤填膺地拍了一下桌子，一副感觉自己被骗了一样的表情看着对方，企图从对方的神色中捕捉一丝不对劲，“我去叶修你能不能行了，憋了半天就跟我说这个？骗鬼吧你！”
叶修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正当黄少天以为这下他要开始说正事的时候，叶修指了指他身后的电脑：“野图boss刷新了。”
“你就吹吧你！少转移话题，不是你有事儿跟我说吗，怎么搞得我就跟严刑逼供似的？”黄少天拥有多年对付叶修的经验，压根不相信他的话。
但是叶修这回看起来像是来真的，他直接掉头去开自己那台笔记本登陆账号去了，这个架势让黄少天迅速清醒过来掉头去看自己的电脑屏幕。
居然真的出了boss，并且还是个出现几率非常小的野图。
一个已经退役和另一个退役多年的职业选手正当年的时候跟一群普通玩家抢材料都不觉得脸上挂不住，更何况现在还是这样的机会，稀有材料自己送上门来，当然没有不要的道理。
只是这一次两个人却没有再暗戳戳地去私敲自己家的公会，而是都很默契地拉过仇恨，把boss往更偏僻的地方去引，希望没有被其他玩家看到。
当他们开始对着满血的boss单打独斗的时候，谁都没有问对方为什么。
他们其实可以问出许多为什么来，比如说你为什么不去联系自家公会来，你为什么莫名其妙大半夜跑我家来还不说原因，你为什么……喜欢我却迟迟不肯表白。
但直到两个人操纵着两个满级小号到了红血阶段，屋子里除了敲击键盘和鼠标的点击声以外，安静得令人心悸。尽管如此，两个人的配合却是出奇的默契，全程没有出现任何衔接卡顿的纰漏。这也难怪，毕竟他们jjc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场了，再加上世界邀请赛的长期磨合，对彼此的熟悉程度足够他们能够准确预判对方下一个会放出的技能是什么。
可是明明相距不过一米，叶修中途分神瞟了黄少天一眼，觉得对方实在是安静过分了。他很少见到这样的黄少天，全神贯注地投入到连文字泡不再冒出来，即使在赛场上也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状况。
也许，叶修看着终于倒下的boss，在心里猜测着，这一切不过是一层掩人耳目的屏障。那是黄少天表现出来的、想要给别人看的自我，但在独处或面对没有必要的人时，这层屏障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叶修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成为这么一个史无前例的“没有必要的人”。
说到底……都不是初入联盟时气血沸腾的那阵子了，人总是会变，遇见也总不如最初时那样纯粹。
“老叶，你发什么呆呢？稀有材料都不捡，你什么时候作风这么简朴了？”
黄少天终于开口了，叶修却一时心情难以言喻，回过神来才说：“不用，哥一个退役多年的人，拿这些也没什么用。你要是真愧疚得不行，干脆给兴欣公会得了。”
黄少天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实在是多余，他一边说着“我去你少给自己加戏了老叶，谁会对你产生愧疚之情啊”，一边迅速地把刷出来的东西都收入囊中，动作麻利得很。
这一番下来，叶修也难以再提起之前的话题，更何况他本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不改色地谈起那些风花雪月。他所有的嘲讽和下限说到底也只能在游戏中坑蒙拐骗而已，对于一切荣耀之外的统统不适用。而且还是感情这样难以捉摸的东西，实在太过为难他了。
叶修没回应，黄少天也不以为意，他满意地扫了一眼自己包裹里的此行收获，“没想到误打误撞都能撞到野图boss，这运气也太好了。说起来这种感觉真爽啊……！”
“什么感觉？”叶修退了游戏，下意识地在口袋里找烟，顾忌到黄少天后又停了动作。
“就是……哎老叶，你记不记得大概第十赛季之前吧，我去帮你刷副本？”
“记得。”叶修怎么可能不记得，明明在网上招呼一下就能搞定的低级副本，他却偏偏挑着人来打比赛的时候拐到网吧里，说是当时没有什么心思是不可能的。
“哦对还有一次，我找你跟我pk，结果被你诓去被一堆普通玩家追着打那次。是荣耀里的哪个地点来着，叫什么什么林……”
“空知林。”叶修善意地提醒道。
黄少天被提醒之后眼睛亮了一下，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年他刚刚在联盟里崭露头角的时候。他想了想极力措辞，“对对，老叶看不出来你记性还挺好的。就是这种感觉吧，跟你一起打boss还挺爽的。”
是与你并肩作战对抗全世界的感觉。
叶修失笑，也不计较，“听这意思，那我还挺荣幸的？”
“那必须啊。”黄少天也把电脑关了，拿起桌上的奶茶灌了一口。叶修想提醒他那是自己刚刚喝过的，想想又作罢，他一向都是不在意这种事情的。不管是那瓶还剩下的奶茶瓶口处残留的叶修的吻痕，还是多年之前那段暧昧不清的时光。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值得在意的？
叶修看着黄少天笑了笑，心想，那大概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了。在最好最灿烂的年月里只为遇到他，哪怕最后的结局早已注定是失去。
黄少天莫名其妙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你，忽然看着我笑什么，鬼上身了？”
“看你还挺好看的。”叶修脱口而出时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凭着直觉，在大脑中多年来储存的茫茫词汇中随便挑了那么几个，然后组成了这句话。
黄少天更加莫名其妙，他并没有把这句话当作情话来看待：“我一直都这么帅，这么多年了老叶，你才发现啊？”
“早就发现了，”叶修笑了笑，又补了一句，“尤其是你在竞技场被我打趴下的时候。”
“靠靠靠这个梗你是不是没完了！！”黄少天还是这样精神抖擞地嚷着，十年前那个精力充沛的少年如此，十年后的他或许亦如此。
“对了老叶，G市寸土寸金你是知道的，客卧被我改书房了。你打算睡沙发还是跟我凑合挤挤，自己选吧。”
叶修被他的不按套路出牌震惊到了，“对客人这么绝情？”
“你当年把我打趴下那么多次的时候有留过情吗？”黄少天毫不客气地反击。
叶修还没来得及分析利弊，黄少天就又一次抢话头，不容置疑道：“三秒内没反应那我默认你跟我挤床了啊，我先去冲个澡，G市的夏天简直要死人，又闷又热……”
他看着对方走向浴室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家伙，怎么话总是怎么多。
黄少天忽然想到了一句很矫情的话，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水流冲刷过裸露的皮肤，南方人总是捂在衣服里的皮肤细嫩白皙，水汽依附在玻璃上模糊了视线。
细腻雪白的泡沫在他身上均匀地抹开来，黄 少天摸不透叶修此行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也搞不明白刚才他那几句话背后究竟有几分自己没来得及探究到的深意。或者说……叶修那么说，究竟是有什么用意，抑或是只是无心之言？
黄少天烦躁地打开花洒冲洗干净，赤脚踏到浴室冰凉的地板上翻找自己的睡衣。管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管他的爱情友情三年五年，现在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事。
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与彼此相伴。
“老叶！帮我从冰箱里拿罐可乐。”黄少天的声音伴随着稀稀拉拉的水声从卫生间里传来，远在阳台上抽烟的叶修都能很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
他无奈地掐了烟，去餐厅的时候路过客卧，他顺便往里面瞟了一眼。黑暗中家具的轮廓模模糊糊看不太清，但他很确定这并不是间书房，至少里面有张十分显眼的单人床。叶修愣在了门口，脑子里飞速闪过了无数种可能。
“老叶？你能不能听到啊！”黄少天半天没听到回应又嚷嚷起来，“我洗完了，你干嘛呢，快点啊别磨磨蹭蹭的！我靠等等你是不是又背着我抽烟，烟灰洒到瓷砖上我跟你没完啊……！”
叶修这才回过神来，高声应了一句之后快步走向了冰箱。
等到两个人都洗漱完的时候，黄少天从衣柜里拿了一套睡衣给叶修，花色是浅棕色的格子。
在家里多备一套睡衣没什么奇怪的，但刚刚好是另一个人的衣服尺寸久就有点引人深思了。叶修看着刚好到自己手腕处的袖口，不知道应该做何感想。
两个人挤一张双人床基本也没什么问题，叶修夸了一句黄少天的远见卓识，然后拍了拍被子：“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黄少天平时习惯了一张大床任自己滚来滚去，一时间还有点难以抉择。叶修像是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一样，笑道：“我看你还是靠墙睡吧，我怕你晚上滚下床去。”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吗？”黄少天嘴上反驳着，动作上却不见有几分抗拒的意思，他捧着手机直接躺在了里面的位置。
这其实是个有点被动的姿势，被墙和叶修夹在中间，虽说床够大，但这种压迫感也让人无法忽略。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黄少天悔不当初中却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但这显然注定只是个平淡的夜晚。
两个人穿着睡衣睡下了，夏夜的蝉鸣就在外面无休无止、不知疲惫地响着，扰得人心里不得安生。似乎这种时候总要回想起来点什么才对得起这样的场景和躺在自己身边阔别已久的人。
职业选手群里在听说叶修去找黄少天后炸出来一堆前辈，其中以方锐和张佳乐为首要代表广大单身狗制裁他们。大家好像还是以前的样子，黄少天的手机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点回复打嘴炮，心里没来由地涌上来点不知道算是什么的东西，像是惆怅又像是感慨。他们这些人从事这样的职业，就像是在黑夜里向前行驶的列车，风是凛冽的，前路只有探路灯能看到的那么一点光亮，身旁也是空无一人的。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在什么时候就要被强制性地要求退出，甚至偏离他们最初的轨道。
看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id在群里像往常一样上蹿下跳，就好像回到了第一届荣耀世界邀请赛甚至更久远的时候，他们彼此勾肩搭背动作言语都无比亲昵，张佳乐见到他时的第一句问候语一定是拉着他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摸摸地问，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跟老叶表白？黄少你能不能行了？
叶修起身关了灯，又踩着拖鞋回来在床边坐下，“睡吧。”
明晃晃的灯光灭了之后，黄少天也不好再亮着手机屏幕，这简直是招着蚊子来全方位攻击自己，虽说感情事业双失利，他还没有这么想不开。
他直觉这时候叶修也没睡着，既然都睡在一张床上了，不说点什么好像不合适。耳机里是快节奏的恋爱曲目，甜而欢快的女声似乎总能让人觉得舒服，嘴角微微扬起甚至有跳入爱河的冲动。
但黄少天觉得这个时候他听这种歌曲只会觉得煎熬和心不在焉，甚至还会觉得有点太吵了。
“少天。”
叶修的声音不屈不挠地透过耳机里高分贝的BGM传过来，黄少天有点惊讶地发现即使这样居然也听得很清晰。
他究竟是得有多喜欢叶修这个人啊，即使他用着叶秋的假名打遍荣耀无敌手的日子那样遥远，即使自己已经可以熟稔地认为对方的名字已经可以从自己的人生中抹除，但果然……果然这家伙就是这样一个独特的存在，再相逢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仍然习惯性地用眼神去追逐他的身影。
无论相隔多久，重逢的旧时光都是如此别来无恙，了无罅隙。
“怎么了老叶？你这样有点吓人啊，赶紧说什么事啊？”黄少天摘了一只耳机，想了想还是直接关掉了音乐。这下他能听到更响的蝉鸣声了，一波一波朝他侵袭而来。
幸而还有个空调不间断地送来徐徐凉风，这让黄少天觉得稍微好受点了。他听见叶修说：“少天大大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这话问得真是莫名其妙。不过叶修是不是笑了？应该是吧，听他语气就是。“少天大大”这个称呼真亏他还能突破下限说出来，都是哪年耻到不行的外号了啊……黄少天的心里一时间涌上了无数个问号，但他并不知道叶修想叫他说什么。
“怎么了啊忽然，我干什么了？”黄少天问得有些莫名。
“我刚才路过书房了。”叶修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像是在等着他坦白从严，“你还是没什么想说的？比如说解释一下，为什么原本是客卧的屋子到你这里成了书房了？”
即使在黑暗里，黄少天都能感觉到叶修看向自己灼人的目光。他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摘耳机的行为，不然还能假装没有听见。
黄少天觉得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了。他觉得难堪，慌张、惊讶混杂着某种不知名的期待混在一起一同涌上心头，他面不改色地扯下这个谎的时候就没有想好要怎样圆。黄少天怕他知道，又怕他不知道，更怕他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他必须要给出一个答案，关于他隐藏多年却愈演愈烈的心思与他们之间的种种，关于他和叶修的过往，现在和以后。
可是感情是多么复杂的东西，他早就觉得谈恋爱是件麻烦事，暗恋如此，真正在一起或许更是如此。
黄少天闭眼，攥紧的拳头再又缓慢而笃定地松开，“我要解释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你喜欢我。”
叶修的声音十分平静，了无波澜的语气，他甚至都没有用到问号。
仿佛一切都早在预料之中。
的确应该如此。万千心绪忽然归于平静，黄少天居然觉得镇静，就像是百流终归于川一样平平常常。他为叶修付出了多少呢，而叶修又为自己做出了多少退让，给了他多少明显或不明显的特殊待遇，就连当时联盟里对感情最不敏锐的孙翔，都偷偷问周泽楷叶修和黄少天是不是有一腿。
只不过他的偷偷指的是在午饭的餐桌上，相当不控制音量地对桌子斜对面的周泽楷喊的，以至于不仅仅他们两个人和周围的人听到了，几乎整个餐桌上的人都听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值得庆幸，当时叶修和黄少天刚好不在，好像是他俩打赌叶修输了，请黄少天去外面吃好的去了。至于当时大家的反应也都是很微妙，苏沐橙和楚云秀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周泽楷直视盘子里的牛排耳朵却红了，连一向严谨的张新杰都是点了点头，觉得不妥又摇了摇头。
这本来该是一个拎着一堆零食回家看着电视或者打几把荣耀慢慢享受的夜晚，但偏偏叶修就这么不请自来，偏偏他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打乱黄少天的一切计划，包括生活。
黄少天看着在黑暗的空气中模模糊糊的吊灯，忽然笑了一下：“你看，你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了。”
在已知一个确定答案的情况下却还要固执地让另一个人亲口承认，这对于对方也是一种折磨。但叶修似乎尤为享受。
“我还是比较想听到你亲口说。”叶修的声音不依不饶地响起来，黄少天开始慢慢觉得四肢僵硬，他的声音混着夏日蝉鸣，真烦啊。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在网游打本时的连麦里，在世界邀请赛他担任领队的赛程讲解里，在平时没事干互相发消息的语音里，叶修的声音似乎总是那么好听，是微微压抑着几分的烟嗓。
黄少天扪心自问，那么，之前的自己以为的平静无澜，是否本该是即将掀起轩然大波的前奏？
他没来得及思索完整这个问题，就听见了叶修同样带着笑意的声音：
“你要是早点说就好了，少天。”
什么意思？黄少天微微瞪大了眼睛，再早点说，然后更早一点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好像贴上了什么同样柔软的东西，随即他意识到，那是叶修的气息。淡淡的烟草味，带着一种清冷的苦，陌生又熟悉。
“你……”剧情发展完全不在意料之中，黄少天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叶修的唇舌堵了回去。
明明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两个人的接吻却青涩得过分。似乎除了唇瓣相贴以外，连唇舌相交都只是转瞬即逝的触碰。试探性的，不确定的，却又庄重而虔诚，像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黄少天想，这大概是为自己逝去的暗恋岁月所做的一场盛大的祭奠。
等到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分开的时候，他刚想抱怨“老叶你这接吻技术也太差了肯定没谈过恋爱吧”，转瞬一想，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叶秋可不也是自己的初恋么。
于是他闭嘴了，反而是叶修看着他说：“好在现在也不晚。”
黄少天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这一句是接着他上一句的，他看着对方愣愣地想，叶修的眼睛真亮啊，还带着闪烁的笑意。
叶修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尽管在没开灯的深夜看不太清，“不会吧，收到哥的告白吓傻了？”
“靠靠靠你想得也太美了吧！”只剩下残血的夜雨声烦得到了一个大复活术，他又活蹦乱跳地在对方面前晃来晃去，“所以你这是什么意思？原来你也喜欢我啊老叶，那你怎么不早说？你也让我等得太惨了吧，要不是你这次来我们可能永远也……哎等等，老实交代，你这次来的目的是不是就是这个？想不到啊，你还是这么心脏！”
真烦啊他，还是像以前在赛场上时那个刷满屏文字泡的剑客一样，像是永远都不懂怎样收敛自己的光芒。
——却那样让人怎么也讨厌不起来，甚至想跟他共度余生，与他吵吵闹闹，走过每一个明天。
于是叶修也只好慢条斯理地靠过去抱紧小话唠，在他的耳边说，是啊，喜欢你，很久以前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万事万物的发生发展与结束都需要契机，一旦任何一个细微的零件出了差错，那么巧合就永远都不会发生。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斗神和剑圣都站在荣耀顶端，他们自恃傲骨，各领风骚。后来一点，散人跌落谷底，剑圣施以援手，却始终难以看清感情与彼此。于是他们错过又错过，契机中每个微小的齿轮总是无法恰好咬合运转。
但现在，当散人与剑圣都收敛光芒，也开始奔波于柴米油盐的时候，当他们中终于有人愿意选择再一次靠近，走完那九十九步之后剩余的最后一步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再无罅隙。
因为他们早已相爱，并将携手并肩相伴此生，共同诵完一首诗。
叶修和黄少天的眼中，有光，有暖，有希望。
“我们分担寒潮、风雪、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END
